“明天跟着米肯哲他们出发。”
“等、等等!”
“还有事吗?”萨京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开玩笑的吧?”莱纳说出的话就和他现在心中正祈祷着的内容一样。只不过,同时莱纳也十分清楚一件事──萨京并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萨京表情不变地看了莱纳一眼,维持着那几乎能让莱纳在其中看见“少说废话”四个字的无情眼神中回答:“死了,在十三年的战争结束后不久。”
“怎么可能!”莱纳忍不住瞪大眼加大了音量。桀明明在不久前还公然出现在人民面前,怎么可能会在十三年前就死去了?更何况,如果桀真的死了,那么……一直以来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到底是谁?
看到莱纳茫然的表情,萨京的表情少见地变得稍微柔和了些。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后说:“你知道凡伊吗?”
听见萨京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名字,莱纳不禁一愣,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知道,智者之乡凡伊──位于魔法帝国萨所科里北方,是预言者的国度,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在众多国家中拥有超然的地位……”
“不必背教科书给我听。”萨京伸手制止,然后突然又将话题转回来:“那年桀和‘镇魂歌’大战,靠着他亦师亦友的大将图列农以及大批援军相助才成功将之消灭。”
“不过依照当时的情况,就算镇魂歌消失也改变不了克里斯王国即将败北的事实。于是桀决定拖着他那受了伤的虚弱身躯一举闯入敌阵,以生擒敌将的方式逆转战局。”
虽然莱纳已经可以从现有的线索中猜出这整件事的一些轮廓,但他还是静静地听着萨京继续说:“就如你所知,战争胜利了,但……半年后,在不公开的情况下,王国的英雄在极少数人的哀吊中安静地离开人世。”
“那么,那个人是谁?”莱纳这么问道,但他的心中却被忽然侵袭而来的罪恶感所充斥,原因无他,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感到悲痛。或许对莱纳来说,被称为王国守护神的桀,比起父亲,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且不可触及的存在……像英雄一般的存在。
也就是说,莱纳这个儿子对桀的情感并不比外人来得深;甚至若比起因为桀而得救的人民,基本没有因为那场战争而受苦的莱纳或许更认为这个远处的英雄可有可无。
就算是萨京也不知道莱纳此时正想着这些,因此他只是经过一瞬间的犹豫后便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名字:“那是图列农。”
战争、英雄之死、智者之乡凡伊、图列农,随着萨京的话,莱纳脑海中的情报互相连结,许多原本似乎没有关联的事现在看来却是息息相关。
“……操魂吗?”
“不,并不是那种像死灵法师似的方法。”萨京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释才能让对方理解。
“要形容的话……是呢,大概就像是分散灵魂吧。”
“分散灵魂!”此时莱纳的脑回中,马上浮现出图列农干枯的身躯以及那空洞且毫无焦距的双眼。
“嗯,莫非你以为,当时和就算和桀也有资格一战的猛将会因为妻子病逝就变成那副德行?再说,那两人的夫妻名份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强加上去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以为桀还活着。至于原因,你总不会猜不到了吧?”述说这些时,萨京不管是语调或表情都是完美的事不关己。
接下来不必萨京细说。很显然,若非有着桀这样的特殊存在,本来就不算特别强大的克里斯王国只会遭到彻底的掠夺。因此,当时的克里斯王国求助于智者之乡凡伊,得到了这种以灵魂为代价,让“桀”继续存在的方法。
“但是……”莱纳提出他的疑问:“为什么非得是父亲大人不可?不是说图列农导师也有不下于父亲的力量吗?”
“那是两人单独对决的情况。因为知情者有意隐瞒所以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和丫头一样,是个魔法天赋者。”
“父亲也是?”
“没错,而且他的天赋正是拜恩瑞德军的克星──其名为‘断绝’。”
“断绝……那是什么样的天赋呢?”
“平常的话,大概就是块能够随心所欲移动的抗魔盾牌吧。毕竟影响虽然使用范围远,但面积不大,而且速度颇慢,甚至普通的物理攻击还能直接穿透,所以原本以为是派不上用场的能力。不过……后来我们发现,那大小正好足以包住动力之源。”
莱纳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桀的存在会如此影响像拜恩瑞德这样的一个大国,而且理应在讨伐镇魂歌中受伤的桀为什么还有能力独自杀出一条血路,攻破拜恩瑞德大军,直取瓦尔纳。
机甲帝国拜恩瑞德之所以能拥有坐拥庞大的装甲大军,并非只是因为他们持有的工业技术或者境内矿产丰富等原因。拜恩瑞德与其他以工业著名的国家有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拜恩瑞德王代代相传的宝物──动力之源。
相传动力之源是初代拜恩瑞德王在机运的牵引下,于众神国度获得的圣物,能够凭空增幅甚至创造能量,而且它的有效范围相当广。
简单地说,只要有拜恩瑞德王,或者说是动力之源在的地方,不只机械的能力会大幅上升,它甚至能够让不需人力操控的机甲兵成为名符其实的永动机。
而当年桀一路闯到瓦尔纳跟前逼其投降,就是因为他将动力之源的能力与外界阻隔,几乎瘫痪了瓦尔纳身边的驻军。虽然这魔法天赋对普通人作用不大,但用来对付动力之源就是灾难般的存在了。
不过,拥有远大野心的瓦尔纳之所以会感到忌惮,当然也和桀强大的武力脱不了关系。
“说得够多了吧?用这个晚上好好思考你自己该做些什么,然后明天和米肯哲等人一起出发──你们的目标是沃尔克希。”
还来不及感到惊讶,莱纳就像平常一样,被萨京单方面地下了命令后赶了出来。
不过这回莱纳也没那心思去抱怨萨京的作法,因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不管是自己的父亲、导师,或者是此时此刻也正步步紧逼的拜恩瑞德。
这一天,莱纳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的夜晚。
仔细想想,或许莱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静下来细细思考了。
听闻桀的死讯,直到现在莱纳都觉得很不真实。一个名动天下的英雄连安息也无法如愿,而自己这些年来称为父亲和导师的竟是同一人。
而且,为什么萨京会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这些情报?虽然一开始无法意会,旦细思之后莱纳得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结论。莫非图列农已经不久于世……甚至和桀一样已经在众人的目光之外静静地永眠?
若是如此,为何图列农如此急着培养莱纳,还有萨京为何似乎有意无意地引导着他去“思考”?或许他是以他的做法让莱纳在磨练中得到属于自己的信念,也就是图列农口中的“意志”。
对莱纳来说,不管是父亲桀或者导师图列农,他们的相处模式都称不上有什么感情可言,因此莱纳无法因为他们而感受到亲人逝世的哀痛,只是……以往习以为常的世界似乎少了支撑着天空的支柱。
──空虚,仿佛胸口被黑暗给腐蚀出了个空洞一般,莱纳只觉得无比的空虚。
次日清晨,一夜未曾阖眼的莱纳坐起身。
“为什么呢?”莱纳低喃:“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令人悲伤呢?”
“为什么守护和被守护都是那么的残酷呢?”
“为什么苦难总是不愿意放过幸福呢?”
莱纳轻轻地在空无一人的木屋中,轻轻地问着。
沉默了一会,莱纳闭上眼,他看到了那张照人的笑靥。莱纳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地空握了几下。
──如果这就是世界的规则,那我会与它抗争到底。
──如果只靠着自己的力量还不够,那就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吧。包容一切,然后抵御一切!
当天早晨,莱纳只携带了轻装和一箱行李便离开了住处。一夜未眠的他并没有显得困倦,反而给人一种莫名的清爽感。
经过一整晚的思考,或许莱纳对于父亲桀和导师图列农的消息还是无法释怀,但他决定要继承守护着这个王国的重任。当然,莱纳无法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没有私心,但那又如何?如果能够保护自己的家园,就算动机并非纯粹的高尚情操,目的却是相同的。
“哦?莱纳,怎么了?”一早就在约定的城外郊区等待着的米肯哲看见莱纳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什么?”
“不,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算啦,别在意,先在这等着吧,待会沃琳会带上队伍来和咱们会合。”米肯哲的神态和平时没两样,一点也不像是正要上前线厮杀的战士。
“为什么不直接过去和他们会合呢?”莱纳虽然猜到米肯哲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打算多提,于是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哦,这个啊……”米肯哲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抓着脑袋回答:“是上头命令的,说是要先看看你的状况能不能参战……”
“这样啊。”莱纳有些感叹,萨京虽然平时的处事风格冷静到了可以称为冷酷的地步,但在这种时候却能深刻地感受到那种身为长辈对于年轻人的期许。
“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啦,就别在意啦!”米肯哲一面说一面拍着莱纳的背,他似乎认为莱纳的沉思是对于这项命令感到不满。
“没关系,我不介意。对了,还不知道这次的将领是谁呢。”
“哦……是个叫慕印的家伙,以前从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
“慕印啊……”莱纳对这人有印象,因为他是纱宛的远房亲戚,算是王族旁系的成员──风评不算好的成员。
虽然可以看做是王族已经到了必须投入族人上战场的艰难战况,但莱纳实在无法不把这当成是萨京刻意为之。
在莱纳暗自揣测萨京的意图时,沃琳已经和率领着部队的慕印从远处朝他们前进。慕印是个外表干瘦的中年男子,细长而尖锐的双眼以及鹰勾鼻给人一种神经质的印象,而他身上那套因过分华丽而显得庸俗的战袍则让米肯哲厌恶地皱起眉头。
“就是他们吗?”慕印以稍微尖锐的声调问随侍在侧的沃琳。
“是的。”
得到回答后慕印点了点头,接着毫不客气地喊道:“喂,前面那两个士兵,还不快入列!”
──这就是莱纳这趟旅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