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路在何方(上)
张英等人突然的潸然泪下,虽让段卓有些诧异,但他不想就此屈服,无论敌人是如何的可恶可恨,一旦他们成为俘虏,就应该给予战俘待遇,哪怕是迫使他们做苦力,也是给予他们一种赎罪的方式,如果他们死了,就应该将其埋葬,这是人性的表现,也是日内瓦公约中要求。
不能因满腔的仇恨掩盖人性,更不能因仇恨把自己变得失去理智。因此,段卓理解张英他们,但他不同意拿鞑子的尸体去喂猛兽。
待张英稍微恢复了些神志,段卓扶起他,打算作出让步,否则双方可能因无法找到交集点而达不成一致:“张大哥,这样吧,被我杀死的鞑子,便应由我来处置。”
张英看了段卓很久,眼神中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不甘,唯独没有理解,他久久的站着,像一具雕像。就在段卓准备自己动手时,张英终于开口了,很是不爽的道:“段特使,我会向易统制、李正将如实禀告,这就告辞!”
说完,张英带着缴获及6具尸体,牵着战马便走,不久便消失在茅草深处。那只一直在山中假寐的豹子突然醒了,见张英离开,也屁颠屁颠的跟在其后,哪里还有猛兽应有的半点风范。
段卓当时就气得笑了,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居然还这副性情,也好,有想法不藏着腋着。但如何禀告是你们的事,跟我有关吗?我是21世纪的婆罗国人,不是你们这些700多前年的宋人,难道我做事还得向你们这些老祖宗请示一番不行?真是不可理喻!
于是,他将几名鞑子尸体聚拢起来,用借来的锄头将一处凹地拓宽加深,将尸体一一搬入其中,然后再用土掩埋,足足忙了个多小时才算完工。
期间,刘家村未有一人来此帮忙,刘十二姐也就算了,她是女人,处理这些被剥得精光的尸体不适宜,但战斗结束这么久了,刘家村也该派个壮丁过来打打下手吧,这让累得满头大汗的段卓难免有些抱怨。
忙完了一切,已经日上三竿,段卓苦笑着望了一眼刘家村,算了,没必要计较,先回去吧。
段卓完全没有使唤马匹的经验,好不容易将这此畜生赶回到了对岸,寻思怎么还没有人出来欢迎凯旋的英雄--好歹自己帮他们化解了这天大的事,先前那个大呼小叫提醒自己的刘十二姐也不露面,她照顾自己可是老族长安排了的,还不出来帮衬一下,可是工作失职啊。
X的,这些宋人的行为与想法真的古怪。
段卓不再作毫无意义的猜测,他笨拙地将马匹栓在树上然后往住处走。一路上,次弟传来关门的声音,路边的屋里,隐隐传来大人叱咤小孩的声音,段卓感觉到,那门的后面,似乎有人在通过门缝偷窥自己,这都怎么啦?
段卓径直走到族长家门前,同样的大门紧闭,任凭他怎么叫喊,屋内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人,没有一丝的回音,整个村落,死寂死寂。
“这是怎么啦?”段卓心里明白,那一扇扇的门后,就有一双双的眼睛看着自己,但他真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满怀心事的段卓走到了刘十二姐家的院门外,他再次转头望了族长家一眼,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对待,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唉,真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气闷,我这是咋了,招人厌了?你们不是跟鞑子有仇吧?现在我解了你们的围,不要求你们把我段卓当英雄对待,至少不要这么来“道谢”吧。
段卓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一直保持到企图推开住处的门但推不开为止,这下埋在心中的不快、憋屈终于开始爆发了:“十二姐,你把门打开,这又是为何?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他拍了很久,院门几乎要被他拍碎了--如果段卓真要拍烂这腐朽的院门,也并非不可能。那屋里人仍然没有出来,段卓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整个刘家村都在拒绝自己!
但他实在无法解释这一切,自己明明是帮了他们,他们为何要以关门闭户来默默抗议,对,就是抗议,以这种方式来报答自己的拔刀相助。段卓的不忿又上了一个台阶:X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袖手旁观,任这些鞑子欺凌刘家村,大概你们就是喜欢被人在头上拉屎拉尿。
似乎连鸡鸭狗都归了窝,段卓无助的望着这静谧得有些陌生的刘家村,他只感觉到这几天的经过犹如做梦一般,为何要让我来到这个该死的、诅咒的南宋?
彷徨之中,段卓又回忆起与张英不欢而散的场面,这个时候,他难得的进行了换位思考:为何我与这里的人打交道时,会如此失败,是不是自己沟通的方式出了问题?站在他们的立场,是不是认为我的做法不可理喻?
嗯,一定是这样!这是一个宋元交替的时代,不是21世纪的中国,他们的思想、见识、为人之道等等,都带着这个时代的印记,我一直以来都以一种后世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去解决问题,哪里顾及到了他们的感受。
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感情、也会高兴悲伤。开始时彼此之间没有分歧且能互惠互利时,当然相处融洽,现在一旦有了争端,矛盾就突出来了。只是,这矛盾是什么呢?不清楚!
百思不得其解的段卓终于屈服了,既然整个村子都不再欢迎自己,何必再赖在这里呢。他对着屋里说了句:“十二姐,请开下门,如果你们不欢迎,我取了东西就走,决不为难你们,请你相信我!”
。。。。。。
良久,刘十二姐终于打开了堂屋的大门,隔着半人多高的院墙,段卓看到她的双眼红通通的,竟然似哭过一般。
他心里一软,忙道:“真是对不住,我今天肯定做了令刘家村非常不乐意之事,但我真的是无心的!”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十二姐才移步下来,双眼只盯着地上不看段卓一眼,开了院门之后,便站在一边,木然的看着墙上的一窜蚂蚁抬着条毛虫大肆张扬的前进,仿佛自始至终段卓都不存在一般。
段卓盯着刘十二姐看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大人还是走吧!”
大人?!
就这一句,段卓已然明白,刘家村容不下自己了。
他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房,这间房子仍然很简陋,但它是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唯一一处容身之所,当晚上来临时,当种种孤独与无助齐齐涌来,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南宋,他只有这个小小的地方独自舔自己的伤口,段卓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
可现在,这个原先暂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也不能拥有了,他又将面对那陌生、茫然的世界。段卓没来由的有些伤心,内心一阵发紧,竟然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双眼。
X的,自己真是孬种,竟然会哭。越这么想,段卓却越无力自拔,泪水竟然夺眶而出,无声的任其泛滥。
不知什么时候,刘十二姐出现在门口,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双肩一耸一耸的特使、勇士的后背,他这是在哭?!这是为何,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为何如此悲伤?这一刻,她的内心起了涟漪,有些控制不住脚步的走近段卓,伸出颤抖的手挨上了他宽宽的背:“大。。。。。。官人!”
段卓猛的惊醒过来,在女人面前这副熊样让他颇有些难为情,忙一把擦掉眼角的余泪,稳定神智之后转过身目光左右躲闪的道:“先前与鞑子的交战中,挨了一记,痛得有些难受,刚才没扛住,掉眼泪了,让你见笑了!”
刘十二姐顿时急切的问:“伤在何处?奴家替官人揉揉罢!”
段卓忙不迭的回复“没事没事已经不痛了”,近距离的看着雨打梨花后的十二姐别有一番风韵,宋时女子在衣着上并没有明清期间那么保守,十二姐鼓囊囊的****几乎贴到了自己,心里又涌出了那曾经有过的异样感觉,甚至有些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这是怎么了,我在想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终于克制住了心里的魔鬼,从口袋里掏出宝钞碎银子之类的,轻轻放在桌上:“这些东西是缴获的,于我并无用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拿着罢,但要小心,这可是鞑子的东西,你要藏妥当,银子应该可以用吧。
你一个女人家,一个人照顾自己肯定很艰难,我不会说话,如果说错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再嫁了吧,你还年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我已经收拾好了,这就走,这些日子,真的感谢老族长、感谢刘家村还有你的照顾,无论我到了哪里,我都会请神灵保佑你的平安。我会向老族长道个歉,虽然我还没明白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
段卓站在窗户前,一直就这么说着,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么多话,然后,他硬着心肠拍断心中的那丝不舍,拍了拍刘十二姐的臂膀:“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直到这时刘十二姐才反应过来,她的眼里露出各种复杂的神色,有抗拒有不舍。段卓笑了笑,还是离开吧。
“官人,带上这个!奴家明白官人会走,做了些吃的。”十二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战战兢兢的递上三个大烙饼。这怕是她家最好的吃食了吧,段卓想要拒绝,但他还是接了,并且郑重的说了一句:“十二姐,希望有一天我们能重逢,希望我能看到你的幸福,希望你的世界里不要再有悲伤,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就此别过,保重!”
说完,段卓大踏步走出空荡荡的院落,刘十二姐呆呆地看着这几天有些生气的院落,如今不仅恢复了之前的冷寂,还带走了一些气息。
那个男人,带着已让她有些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远,直到连脚步声也再听不到,刘十二姐才不再压抑自己的内心感受,放声的哭泣起来,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的苦命还是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