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已经是三日多的时间了。
这三天中,落梵音不知所踪,洛莲玖也不愿只身置于凌络宗府内,便日日流连于一处名曰望湘楼的酒楼之中,似是想尝遍这出云第一楼中的所有美味。
望湘楼坐落于京城内最繁华的江城街上,仅是门楼便有三层高,乃是出云京都除皇宫角楼和城墙之外最高的建筑。
全楼楼体为“口”字形。前行一楼的厅室为酒楼大堂,专门陈列一些古董字画供人欣赏,时不时地也会举行一些奇珍异宝的拍卖大会,位列其间的尽是贵胄;前行二三层为敞开式的包厢,专设计为看中空之处的歌舞表演;竖两列的为雅间厢房,供客人常住或是暂时休憩;而那最后一行,却是整个望湘楼最为隐秘的地方,鲜少有人能够进入。
平日里出入望湘楼的尽是些达官显贵、富商豪侠,由此,望湘楼私底下也被人称为“宫外朝堂”。
洛莲玖此时坐于望湘楼前行三层雅间内,并不想瞧见那些前篇一律的歌舞,便极目远眺,望向另一边窗外。
那外面,便是一半的出云京都。
此去经年,恍如隔世,她都未曾敢想过自己还能有再坐于望湘楼闲品香茶的机遇。
这几多年,出云京都似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江城街上,长御道边,权极者盛,新贵叠出;望湘楼内,采撷阁中,莺歌燕舞,口蜜腹剑;老爷作揖相邀,夫人烧香拜佛,公子游山玩水,小姐吟诗作对。
处处歌舞升平,处处康泰盛世。
真是无论何时,这京都街坊中也不曾显露出兵荒马乱之像啊。
虽是他人不明是何奇人为这望湘楼楼主,洛莲玖却深知,这望湘楼曾是属于她与一个人的。
即便口中说与落梵音的不在意,心下又岂能是真的一丝丝都不在意。
来这里,或许是想找回曾经吧。
不过那都是,过去之事了。
洛莲玖也明白,虽然她现在身在这里,心也回不去了,记忆也回不去了,光阴也回不去了。
而来到这望湘楼,洛莲玖确也是有其他的目的,如是,她仅是想有意无意地探听些消息罢了。
屏息凝神,各式言语便自四面包厢涌来。
“李大人,不知您可听说了北疆之征大捷?”
“此事我朝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现在敢问谁人不知沅陵侯大人战无不胜,年纪轻轻就封了万户侯,官位直逼冀阳公,仕途无可限量啊。”
“这冀阳公一家可谓虎门无犬子,人人皆将才,以后我们可是要多多仰仗沅陵侯大人才是啊。”
本是不该被听到的对话,现下却被洛莲玖轻易地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禁暗叹这有内力真是件大好事。
话说这沅陵侯也真是个潜力无穷的人,听那三人的语气,他怕是既有过人的才华,又有殷实的背景。
空闲时分不如就与这沅陵侯结交一番吧,这也算是洛莲玖最后得下的结论。
吃饱了,也坐腻了,洛莲玖付了账,欲向毗邻望湘楼的鹊悦湖转转。
一路走去,张扬的水红色长衫惹来了不少注目,洛莲玖却全然没有在意。
鹊悦湖乃是京都繁华处为数不多的水色之一,湖岸杨柳相依,水中鸳鸯成双,其间不乏才子佳人湖上泛舟,吟诗作画,琴瑟相合,湖上十几处古朴的亭台水榭交错,给这本就如卷般的景色更是入了一笔画意。
走着走着,想着想着,不由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之中。
那既是她的幻梦,又是她真真实实所经历的过去。
彼时,她才仅有十二岁,听了皇兄声情并茂的形容,不禁开始向往起京都的繁华来。
第一次只身一人偷偷溜出了守卫并不算森严的行宫,慢步游荡在这京都之中。
溜达溜达,她便到了这鹊悦湖,比起行宫中一味的墨白素净,她是爱极了这湖色的。
湖上清风阵阵,云下水波莹莹,岸边落花徐徐,舟内绿云扰扰,亭台琴声铮铮,楼阁莺歌燕燕。
这一切在她的眼中,来的都是那般新奇,不由得想靠得近些,不由得想融入这幅画卷。
迈步上了水榭,一阵琴音传来,不同于那些闺阁小姐亦或是歌姬舞姬指下的筝音流转,那琴声里似是透露着些许是寂寥,也是伤怀。
顺着那琴声,她竟也无误的寻到了其中一处亭台。
她那时只是呆呆的,怔怔的,望着亭中那位认真弹奏的少年。
她曾只认为琴筝是女孩子家摆弄的玩意儿,从不知男子也可将琴抚的如此之美。
那乐器也是她从来未见过的,形似古琴,却只有五弦。
不知不觉中,她竟是越靠越近。
少年只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便收了手下抚琴的动作,笑了笑,轻声道了些什么。
她只是隐约记得,那少年的声线很是温暖,明丽清澈。
他像是并不惊讶于她的出现,自然到仿佛就是在等待她出现一般。
他几步上前,眼里满怀着些期盼,却似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你可是爱听我奏的曲子?以前从未有人喜欢过我弹奏。”
“喜欢!自然喜欢!我便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而来的。”云轻浅圆圆的星眸中透出莹亮,丝毫不在意那时她与他只是刚刚见面的两人。
想着适才他似乎是介绍了他自己,而自己现在的身份却又不方便她将自己介绍与他人,便欲用从前她是秦沐唯时惯用的名字,大大方方的介绍了自己,“我叫栀苿,你叫我苿儿即可。”
他轻笑几声,“若是下次九公主殿下不愿告知他人你的身份,可是要将玉牌收好了。”
语毕似是有些好笑的看着一脸懊悔地藏着宫牌的她,很是温柔地蹲下身,替她把宫牌掖好,出声提醒到,“这亏的你遇上了我这样一个正人君子,若要碰上其他歹人,后果可是会很严重的。”
她当时可是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饶是出云民风开放,可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动作,还是令她的脸一红,不由得轻声低估了一句,“什么正人君子……”
“那公主殿下可是认为我并非正人君子?”他看着面红耳赤的她,笑得越发肆意。
她仅是又羞又愤,急忙岔开话题,“莫要叫我公主殿下了,叫我浅浅就好了。”
他还是在笑,“恩,浅浅。”
这一语,分明是她叫他说的,可是真正说了出来,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面色竟是又红上了几分。
她四处扫视了一圈,希望能找出什么聊一聊,来缓解她的尴尬。
蓦得,她瞧到了桌案上摆放的那一架水曲柳木制的五弦古琴。
“那个是什么乐器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她盯着那琴,不禁有些好奇。
他走回桌案便,扶上那琴的琴弦,道,“此为五弦古琴,亦称五弦琴,传说为上古时分初始创造的乐器之一。五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
他看着她脸上微微有一点疑惑,便道,“浅浅可想来试试?”
即便这样也许有些唐突,她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弹一音,她与一音。
反反复复,始终未有厌烦。
日暮西山,她竟也可以断断续续地弹下一首曲子。
那一首吸引她来到这里的曲子,那一首他教与她的曲子,那一首终是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羁绊的曲子。
《水云间》。
终是她忘记了他的名字,终是她忘记了他的样貌,终是她与他的过往在她的脑海中只余下了这么点点滴滴。
她也没能忘记这首曲子。
《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