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单纯过,每个人原本都是一张白纸,可要想灵魂干净就别用眼看这个杂乱的世界,世间最干净纯洁的心灵应该是瞎子的。
在真爱面前,我们人人都是灯下黑、都是爱情的瞎子!
王小美每天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踏着那台学校淘汰的老旧的脚踏琴边弹边唱,一件就是站在窗边听风声。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色彩,却有声音,所以她从不感到孤独,就算是夜晚,所有的声迹全都隐去,还有风,对于一个看不见光明的人来说,白天和黑夜有区别吗?
14岁那次山体滑坡之前,她有着饱满的记忆,青青的山,蜿蜒妩媚的大江绕村而过,她那三间青砖黑瓦的家就在毛公山的山脚下,紧挨着村小学的侧门,门前睡一条懒惰的狗,屋后有三五只鸡在追逐。儿时最要好的伙伴阿俐、阿峰三人如拴在一起的蚂蚱,他俩也是村小学老师的子女,同在一个大院,整天一起欢快的沿着百转的山涧小路,从天蒙蒙黑的清早去放牛,一路放到满身露水、蹦到日上一竿。
阿俐没有她成绩好、没她个子高、没她伶俐、没她可爱漂亮,这是村里人公认的事实,可这一切从来没有影响她们的友谊。
“村里老人们说了,女娃小时候漂亮,长大就丑,我现在比不上你,以后长大了肯定比你漂亮,我现在是丑小鸭,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变型成白天鹅。”这是阿俐常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
丁小峰也是村里的娃子王,因为学校离村子中间被一段水田隔开,足有半里多的路,他们三人很少去村子里玩,和一帮丁小虎带着的野娃子相比,他们显得很文静。
丁小峰大嗓门到哪里都是一呼百应,可是一和小美、阿俐在一起,就只是傻乎乎的笑,那时的画面是每个清早他们在村口集合,小美和阿俐如两只小麻雀跳跃在山涧的羊肠小道上,边走边“咯咯”的笑,身后跟着牵了3头牛的阿峰;有时他们去山上砍柴,回来的画面是小美和阿俐跳跃在回家的山路上,身后跟着背了3个柴草垛的阿峰;挖山药回来的路上,她俩累了或可能被野果藤划伤了,下山的画面是俩人欢喜的猜着拳,赢的一方迅速的跳上阿峰坚实的后背,猛拍一巴掌,打马扬鞭骑着她的王子一路奔向未来。
14岁那年,坐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电影,爹一路叫喊着跑回了村,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动员乡亲撤离,小美还没怎么反应过神来,等惊醒后已被深埋在泥浆里,四周一片漆黑,她瞪圆了眼睛想看明白世界怎么了,世界涌进了她的眼睛、疼到心窝,掐住了她的喉咙,窒息到她脑子白成一片空白的黑。
第二天她醒了,失去了爹,失去了双眼。当听到阿峰和阿俐来看她的问候,她长出了口气,她听到阿峰在哭泣,这次泥石流他失去了妈妈。两个天真得能装下世间所有美好色彩的少年心,从那之后都成了缺爱的人,一个失去了色彩和山一般怀抱的父爱,一个失去了如海一般宽广的母爱。
自那以后他们村子在政府的帮扶下,一部分村民离开了那个祖辈们热恋的沃土,离开了丁家墩、丁家祠堂,搬迁到了县城里,小美家搬进了二楼,紧临大街,吆喝、汽笛、讨价还价声混杂成一锅散发幽香的粥,小美喜欢热闹、繁杂的大街,那里每天都有不一样的脚步声,有皮鞋、胶鞋、布鞋和拖鞋,有着不一样的气味,有汗味、香水味、鱼腥味和油漆味,她从不感到孤单。
小美的妈妈原本是上海下放的知青,在江边最贫瘠的土壤里扎了根,带着城里绽放的花朵蓓蕾,结了婚,成了名代课教师。丁家小学就是一个窝床,如果要在这个窝里选个妈的话,那必定是知青支教的小美妈了,关于她的家事我不知道,听说刚下放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从我记事时算起,她算不上美,印象中就是特别的严厉,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吓哭一帮顽皮得不能再顽皮的孩子。
第一次上她课的时候不是被她吸引,而是她家女儿小凤,扎着麻花辫,眼睛亮得眼珠都感觉要掉下来,一首《小燕子》的歌,让我知道还有一门课叫:音乐。那时的我才几岁?竟然已经知道懵懂了!也许命运就是次轮回旅程,我的生命中有两个凤,另一个是我毕业工作后,和一个叫凤的女人结婚生子,一个是初春的花,香了一个童年;一个是深秋的果,尝尽了生存的酸甜苦辣,醉了一生。
多年后小美妈通过考试,成了名正式在编教师,这次被安排在县城的师范附中教书。阿峰妈妈也是名代课教师,他爸爸原本是个渔民,黝黑的身体如条黑鱼,进城后在师范的大门前开了家大排档,一手炒面一绝,学生们说菜里从没加海鲜,却总能免费吃到海鲜味,好吃。
“小美你别怕,我有2个眼睛,借一个给你,我们再把2个人的爱一起给阿峰,像他妈妈那样爱他。”阿俐将3人的手叠放在一起,掌心里有他们各自的温度,叠到一起就有了融化躯体的温度。
三个少年闲时,都会一起手牵手去爬学院的围墙,去逛公园的假山,去用捡矿泉水瓶卖的钱一起啃咬同一根冰棍。只是每次小美累了时,阿峰都会主动的俯身把她背在身上,阿俐在一边跟随,从来都没有再用猜拳争过。
小美一直奇怪失去了爸爸,却从来没感觉孤单,从来没有像妈妈那种空空的孤独感。每天妈妈教书回家,她都故意把门弄的很响,好让小美感觉到妈妈回来了,有安全感了,不寂寞了,可是小美知道,自从爸爸去世后,就没听妈妈笑过一次,小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妈妈每天都像一片鹅毛一样,飘来飘去,从没让她感觉踏实的快乐过。
“妈妈,你这么辛苦,又孤单,去再组个家吧”她好几次提议妈妈去再组个家,只是妈妈每次都说再等等,等女儿长大了、独立了、治好了眼睛再说。有次是个快过年的大冷天,妈妈用凉水洗衣服,受了凉烧的很厉害,还胡乱的说梦话,半夜小美听到妈妈接了个电话,小美听出那边是个男人,只一句简单的慰问,妈妈就用被子捂着脸哭得崩溃了。
其实漂泊的人永远只是枚风筝,乡愁就是线,故乡就是那放风人。
小美做了无数次同样的梦,梦里她们3人回到了童年的村庄,回到了那条汹涌回旋的大江边,赤脚在江潮边奔跑,脚下的鹅卵石如鸡蛋,每颗里面都孕育了小鸡,都有生命,就像夜晚天空拥挤的顽皮星星,如萤火虫星星点点,很亮,可以当人的眼睛。所以她期盼有一天有一颗落下来,哪怕是一颗,能让她看一眼长大了的、长胡子了的阿峰是什么样,到底帅不帅,阿俐是不是变成白天鹅了,还有村里小时候就长得让人嫉妒的雨红、外村的班长王梅、快中考的秀秀、一大帮儿时的伙伴,是不是都变了,她现在对他们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小学毕业的相框里,这张照片看电影那晚她只匆匆的看了几眼,而今就压在她的床头,她抚摸过无数次,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真实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