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渐散,尘埃落地。
苏雨溦一时乱了心神,她本以为那个失去理智的少年必死无疑,却没料到会有此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虚弱的身体往前踏出一步,脚下踩着的坚硬岩石已经成了砂粒。
她望向那个跪坐在地,神情哀伤的少年。在他的面前,是几块四分五裂的木头。
“你,还好吗?”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跟前的少年有些陌生。
他像在忏悔,跪坐着没有理人,任由泪水跌落在碎木之上。
苏雨溦能猜出那应该是承载少年珍贵记忆的木头玩具。过了许久,她想帮忙收拾,却又不敢贸然行动,迟疑着道:“我来帮你吧。”
少年依旧没有理她。苏雨溦也不管,将散乱的物件一一放好,包裹布袋已被撕得七零八碎,里面那件曾经为她挡过风雨的衣物也难以幸免,只有本老旧的古书倒是完好无损,能用的也就只有那本古书了,其余的只能丢弃。
“你说的没错,我贪生怕死,是我把父亲留给我的宝贝弄坏了,本该上前与它搏斗的是我,还要让你替我涉险······”
尚天珩渐渐冷静下来,但是言语之间尽是自责。
苏雨溦从来没感觉到话语也能使人感到温暖,更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负罪引慝,脑海中浮现少年不顾一切地将肩头包裹扔向妖兽的画面,轻声道:“别傻了,你根本打不过它······”说到这里,苏雨溦停住了,再看那头凶猛妖兽倒在血泊之中,直至现在她都无法相信。
她愣了片刻,接着道:“你没事,才是你父亲最想看到的,不是吗?”
尚天珩抹了把眼泪,伸手拾起了当中一块较为方整的碎块,把它别到腰间,接着将地上所有的碎块捧在手心。
他缓步走到那个漆黑的洞口,又不舍的重新看了遍手里的弹弓碎块,咬了咬牙,将它们全都抛向了洞穴深处。
苏雨溦看他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不解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它不是你的宝贝吗?”
“我想让这里成为它的墓穴。”
尚天珩一字一顿地说出略显可笑的话,可他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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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开始呼啸,在寸草不生的山顶肆虐。
天边乌云密布,再不多久,雨水又将会笼罩整个太冲山脉。
那头无尾角虎的尸体被丢弃在了山顶,这事若被其他武者知晓,哪怕只是个上山采药的普通人,都会痛骂他们是暴殄天物。
世间妖兽虽然多数作恶,但都富有灵性,它们有的吸食奇珍异果,有的啃食血肉精魄,加之日夜汲取天地精华,体内便生成了灵晶,这是它们唯一不被妖性侵蚀的洁净之物,堪称灵药之王,价值极高。
灵晶对文士而言是宝,对武者亦是。它的好坏深受妖兽本体影响,而无尾角虎正是太冲山脉有名的妖兽,孕育的灵晶一定不凡。
稀有品质的灵晶通常在市场上售价不菲,这关系到获取灵晶的风险之大。而那些最容易跟妖兽直面接触的武者,基本不会把灵晶拿去售卖,世间能够帮助武者修行的东西不多,这灵晶便是其中之一。
它不同文士炼制的丹药,对武者元神造不成任何损伤,反而服用之后大有可能提升元神境界,也便有了勤修武者四处历练的行径。
苏雨溦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来她绝对不会弄脏自己,二来也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了晌午,大雨滂沱。
此时的两人已躲进一处保存完好的固元所中。
建筑的完整,说明两人离下山之日已经不远,因为越是深山,武者就会越少靠近,固元所也较稀少而且容易破旧不堪,后人往往不会进行修缮,建造难、使用度、重要性都是其重要因素。所以相对的,越是处于边缘的固元所,就会相对完整。
苏雨微强撑着走了这么长一段路,那一段路漫长且单调。
固元所内,两人默然相对。
“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尚天珩看着欲言又止的苏雨溦,道:“我曾经问过婆婆,她只说了是无上灵力,我不止一次的听到,却还是对它一无所知。”
“嗯?”
“你可听说过?”
苏雨溦摇了摇头,她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当然她也会问,只不过刚才要说得却是一些安慰他的话。
尚天珩早就习惯了悲伤,也十分在行地把难过事情埋到心底。他将头靠向墙壁,缓缓地道:“很庆幸能拥有一种被称为无上灵力的东西,可我发现,我控制不了它,每当它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的时候,更像是它控制住了我,现在想想,那个瞬间,其实并不是我。”
她静静地聆听,没有说话。
“我还听过一个故事,‘空山灵海’,传说是禁锢三大上古氏族的地方,你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
尚天珩见状,一时热血,奇道:“你听过?”
苏雨溦道:“我无寒窟乃是传承上古氏族遗志所在,此等大事耳熟能详,又有谁会不知?”说起自己的门派时,她终于又是一副冷傲无双的模样。
“无人不知吗?”尚天珩错愕之极,他也曾问过柳承空,却是一问三不知,便疑道:“你确定知道的人很多?”
苏雨溦淡淡地道:“在我门中自然人人皆知,只是故事盛行不过五、六年的时间,也不知是何人传播,当时惊动了天下武者,家师也与众派掌门会盟,以防阴险狡诈的文士试图将其摧毁。然而并没有人知道空山灵海是什么地方,所以大家都开始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可我认为它真的存在”,尚天珩有些激动,正色道:“而且与我体内的力量密切相关。”
她看着少年肯定的目光,愣了许久才道:“为何?”
少年被她问住,思来想去说出两个字“直觉!”
苏雨溦没取笑他,兀自说道:“西方的无尽沙海,住着一位博古通今的奇人,据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真的?”
“他自号半命仙人,不过很多人却认为他是天颂圣者,也就是那个文士的祖师。”
“不可能,不可能,那他不是一千多岁了。”尚天珩身在一个文士风气的村子长大,对天颂圣者的故事一清二楚。
苏雨溦冷冷地道:“我想也是,如果是他将天下格局变得如此,那我们这些做武者的,也早该把他杀了。”
听到这话,尚天珩说不出是何滋味,他虽然现在是名武者,但从小也对天颂圣者敬仰万分,村中祠堂更有他的画像,每至年关,大家还会一起祭拜。他是个受过文士风气熏陶的人,不可能像苏雨溦那般界限分明。
少年沉吟了会儿,道:“既然如此,要是有命出去的话,我便到无尽沙海去拜访一下。”
苏雨溦面无表情,道:“无尽沙海可没比太冲山脉好上多少,那地方干旱酷热,水源紧缺,最主要的,是位居其中的西原荒沙时局动荡,他们因为上古氏族遗留的圣物失踪,导致互相猜疑,门中矛盾激化,已经分裂成了两派。”
“两派斗争从来都没有减弱,时至今日,更有愈演愈烈的形势,现在只要去无尽沙海的过路行人,都极有可能会被他们两派人士强行掳去,壮大各自门派势力,做派系斗争中的棋子。”
尚天珩张嘴惊道:“啊——现在还有强拉去做徒弟的。可我已经有了师父,总会放我一马吧。”
苏雨溦心中会意,却明知故问道:“你有师父,是那个瞎了眼的老太婆?”
“哪个?”尚天珩又被她讥讽,有些不悦地道:“苏姑娘嘴巴如此毒辣,难道不怕今后嫁不出去吗?”
“我为什么要嫁!”
苏雨溦一脸茫然,而后奇道:“她只教你固本培元,却为何没传你武学,是因为你太笨吗?”
“我为什么要学!”
尚天珩学着她的语气,道:“你可别忘了,我打死了一头妖兽。”
与面前的人渐渐熟络了些,少年也就不再显得拘束。
他确实不大善长言语交际,对初次相识的人来说,常常会表现的手足无措;他同时也是个擅长倾听、乐于表达的人,对逐渐熟知的人来说,往往会显露的从容不迫,这种外冷内热,取决于他的成长环境。
苏雨溦嘴角一扬,道:“你都说了对它一无所知,无法控制的力量可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话虽如此,那,那我勤修元神会作弥补。”
“嗯。”她只应了一声。
尚天珩见她闭上双眼静心调息,便不去打扰,但他仍旧思绪万千,盘算着今后的计划。
过了许久,一道柔和的声音又唤走了寂静。
“我想与你一同前去寻找半命仙人,可以吗?”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害怕,还有一点点羞涩,这些却是个性格孤傲,外表冷漠的臭脾气说出来的。
“苏,苏姑娘何出此言?”尚天珩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有一事想请教半命仙人,但他有个规矩,需要满足他提出的条件才会应允。这一路走来,我知道你性子忍让大度······”
她说了堆好话,却让少年感觉毛骨悚然,因为他觉得那些好话根本和他无关。分析下来,也就是苏雨溦自知脾气不好,不会去做别人给她提出过分的要求,可现在连太冲山脉都未出去,这般考虑是否显得操之过急了。
不过少年还是应道:“苏姑娘放心,能帮到的我肯定会帮,不能帮到的我也一定尽量,天下武者是一家,其实哪怕文士也有好人呢。”
苏雨溦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好人?是你提过的那个人?”
尚天珩顿时哑口无言,而后吞吞吐吐地道:“不止她一个,其实文士有很多好人的,延年益寿就是在帮助世人啊。”
“哼。”
“好吧,你要不信,下山之后我带你去我们村里看看。”
“不用。”
苏雨溦一脸嫌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