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尚天珩手中翻阅着风老伯赠予他的拾心天书,突然间看到陌生少女睁开了双眼,关切地道。
昨日他苦苦寻找落脚之地,却始终没见到固元所,倒是眼尖找到了一个能避雨的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个凹进山体的大坑,顶上恰好有突出的石壁遮挡风雨,算是当时能够找到最好的了。
而且他的元神几乎都用在背一个女孩子上,要是再多走段路肯定会累趴在地,估计连爬都爬不动,说出来也是可笑。再看他的模样,面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没比边上的少女好上多少。
因为昨日一夜,无眠。
他怎敢在这样的地方入睡,而且还得照看一个昏迷的姑娘。最致命的是,他唯独丢了那块黑山兰,一块本可以让他瞬间精力充沛的宝贝。可他不知道是何时丢的,因为肩上的包裹几乎形影不离。
那苏醒过来的少女没有理人,她靠墙半躺,怔怔地看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物,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脏兮兮的潮湿衣衫传来。
少女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委屈,身处一个充满腥土气味的山洞,身着一件沾满泥土灰尘的衣衫。
她能习惯刺骨的寒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脏乱不堪。
“你,你为何会在我身边?”声音虽然冰冷,但轻柔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她很虚弱。
精疲力竭的少年哪知道她开口第一句不是道谢,而是略带责备的疑问,心中有些不悦。只是想到她是否是伤重导致短暂失忆,便耐心解释道:“你忘了吗?昨日你为了抢黑山圣物差点把命都搭了进去,幸亏千姑娘心善,我才有机会带你离开。”
少女沉吟了会儿,像是在回忆,“我知道,所以,你为什么还在这?”
“我······”
“你还,碰到了我的身子?”她像是自言自语。
“我······”
尚天珩不知如何作答,但他忍不住在心中骂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背你那是情非得已,害得到现在我还腰酸背痛的,假如再有下次,宁可死都不会背你。
在他眼中,即使面前的这个少女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个冷傲孤高、不可理喻、让人讨厌的女孩子。
尚天珩迅速合上手中的古书,然后右手撑地站了起来。坑洞很小,稍一挪动就又触碰到了她的衣衫。
冒死相救下来的人却在第一时间想着驱赶自己,少年无趣又无奈,他本想就此离开,却发现包裹还当着她的头枕,里面虽然只有一件干净衣物,但拿出来的弹弓、地图还有沉甸甸的古书可得搁哪安放,进退为难。
她见少年走到外面,有些急切又故作平静地道:“谢你不让我死在一个丑陋的瞎眼老太婆手上。”
“婆婆可不是丑陋的······”尚天珩回头反驳道,可当他看到那张虚弱惨白的脸,又懒得同她争吵,只是稍微改变了刚才对她的想法——蛮横无理,所幸没病入膏肓。
尚天珩怔怔的站在原地,他知道此时如果独自离开,那当初把她救下就没有意义了。
“你还使得出力气吗?”
“不,不能”,少女抬眼望向尚天珩,冷冷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能够找到黑山圣物?”
尚天珩自然不清楚当中缘由,也不懂神婆为何会对销声匿迹的黑山遗址了如指掌,若是上古氏族的后人,那很难说得通。
“我不知道。”
她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简短的回答,冷笑道:“你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尚天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确实什么都不懂。
他被一个不曾相识的少女说中了。
许久,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讪讪地道出了自己姓名,她叫苏雨溦。
一个心高气傲的美丽少女没理由在告诉别人名字的时候觉得不好意思,甚至她都没理由去告诉别人,只怪现在有求于人,她必须得走出这处地方,这个脏兮兮的、让她浑身都不自在的地方。
苏雨溦并不是来此历练的武者,而是没经师门同意,擅自主张到此寻找黑山圣物的无寒窟弟子,一个众人眼中总是伴有距离感的小师妹,这种距离,来自她的性格,来自她的容颜,来自她的天分。
苏雨溦十岁时就已将元神修行到了化心境界第三重,这种天分可以说是万中无一,正因如此,她在当今武者之中也是小有名气,无寒窟掌门苏婧大师更是对她寄予厚望,百般怜爱,加之苏雨溦是个捡到的弃儿,苏婧大师便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此番来到太冲山脉的原因,她也是为了恩师着想。
不过着想归着想,自己还是偷溜出来的,而且现在成了毫无行动能力的废人,又该如何向恩师交代?
想到此处,苏雨溦有些难过地望了那少年一眼。
这一眼,尚天珩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
“苏姑娘,我虽然不清楚你抢夺黑月镜的原因,但婆婆不是坏人。你告诉我家住何处,我会尽力带你回家。”
“不行”,苏雨溦毫不领情,道:“我,我还不想回去。”
尚天珩猜测一二,她是无寒窟的弟子,到这里自然是领了师门任务,要是现在这般模样回去,恐怕也难以交差。
“那好,那你能去哪呢?”
苏雨溦没理睬他,而是问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尚天珩低头望向手中的拾心天书,道:“哦,这本书它记载了此地有多少种类的山精野怪,我翻阅了整个太冲山脉可能会出没的妖兽,算是求个稳妥。”
“算是纸上谈兵吗?”她的言语依旧无情。
少年顿时无语,也不想跟苏雨溦再说上半句,便走到山道上四处张望。
雨过天晴,却没能感觉到有多美好,因为昨天几乎在雨中整整泡了一个白昼,这种感觉真的不爽,身上的衣物未干,头发也还未干,自己脏兮兮的似个流浪汉,完全不像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杵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而去,想了想道:“婆婆没有追来,自然也不想把她赶尽杀绝,不过要再碰到还是会对她不利,接下去就往北走,估计两三天也能走出去了。”说完,他就狠狠地拍了下自己脑门,“完了,要再带上她,那不知得多久才能出去。”
就在这时,狭长的山路尽头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看去,来人正是千念岚。
“千姑娘——”尚天珩迎上前去,他也没管神婆是否就在附近,喜道:“昨日太过匆忙,我还没谢过千姑娘救命之恩。”
千念岚见着他,掠过一丝笑意,离得近了才道:“谢我作甚,我救的又不是你。”
尚天珩一时尴尬,傻笑着摸了摸头。
千念岚明眸流转,嗔道:“你以为婆婆真会杀你不成?”
“不,不是”,他不知如何应答,“是我出言不逊,惹得婆婆恼火。”
“可我认为你说得很好,并没有对她无理。”
“是吗······”
两人相遇在狭长的山道上,尚天珩随即把目光移向别处,也不知在看什么,他只是还不敢直视这个少女。
不知从何时起,尚天珩渐渐有了一些疑心,因为她的眼睛。
千念岚也将目光挪到别处,她看着清晨雨落凝聚在花瓣上,轻声道:“我来是想与你告别一声,我要先和婆婆回风鸣岛了。”
“回风鸣岛?”
“嗯”,千念岚神色黯然,这与初见她时判若两人,那时的她总是浑身上下透露出令人愉悦的感觉,而且能影响到毫不相干的人。或许是因为她在凤鸣岛呆的太久,离开那时欣喜非常,再回去时自然就显得落寞了。
“哦,对了”,突然她又变得明朗起来,道:“婆婆说,有你这样的弟子感到非常骄傲,其实她根本没想杀人,只是为了考验一下,看你会作何反应,以此查探你的心性。”
“真的吗?”尚天珩欣喜若狂。
“当然”,千念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在没让婆婆失望,要不然······”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兴高采烈将背着的双手放到少年面前。
又是她不知从何处采摘而来的难吃小果子,不过对于饥饿难耐的少年来说已然是顿美味大餐。
“以后呢,尽量走到山道上,能够躲避不必要的风险,这是前人用驱邪避魔的药物铸就的道路,妖兽不敢靠近。”
尚天珩疑惑地道:“驱邪辟魔的药物不该是文士炼制的东西吗?”
“嗯,以前可不像现在这般水火不容。我,我得走了。”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不舍,却没有太多留恋,也不等少年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去。红粉色的身影给山林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但最终,她还是隐没在了山道的尽头,正如她的神秘。
从她手里接过的脆皮小果子尚有余温,少年双手捧着它们慢慢地往回走。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黄色的果实正反射出温暖的光,晶莹剔透极为好看,而且表皮之下还有阵阵流光,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山林野果。
“养元果?”
苏雨溦见着消失的少年重新步入眼帘,再见他手中之物便脱口而出。
这养元果乃稀罕之物,可遇不可求,是有助固本培元的奇特山果,也是养精蓄锐的奇妙良药。
苏雨溦见了自是欣喜无比,倘若吃下其中一颗,也能恢复些许气力,只是当她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之后,就不再说话了,甚至连看都不看少年一眼,因为她不愿让自己变成一个垂死乞怜的人。
“你认得这些?”少年抬头望向苏雨溦,他没听清少女说的是什么。
“你是在羞辱我吗?”
尚天珩觉得莫名其妙,暗自说道:果然还是这么不可理喻。然后他缓步走回山洞,将手中的养元果放到苏雨溦的面前,淡淡地说了句,“给。”
“给我?”
尚天珩见她露出惊奇之色,愣道:“你也应该饿了,拿去充饥吧。”
“充饥?”
“难道还要我喂你不成?”
听到这话,苏雨溦赶忙从他手里拾起一颗,只是那般小心翼翼任凭谁都看得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蓬头垢面的少年却把养元果全都放在了她的手里,然后又从她手中拾回一颗,只是那般小心翼翼任凭谁也看得出来。
苏雨溦怔怔地看着整整九颗养元果,半晌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