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洒在窗前的那株古态盎然的大榕树上,叶绿苍翠,绿意滴人。
这棵树,是年幼时爹娘偕同自己亲手种下的,但是早已不复那时的瘦小孱弱。林素蕙站立在窗前,凝视着眼前的榕树,脑中升浮起当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父亲,还没有妻妾成群,眉宇之间也没有填平不了的深壑。头戴一片毡巾,一身浅蓝色的衣衫,手腕处衣袖松松挽起,眼睛含笑得看向自己的母亲,端得一副风流韵致,书生才气。
不知道是否是两人的默契使然,母亲正好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对襟长襦裙,头发松松垮垮的用一根白色绸带系在脑后,香腮冰洁,凝眸似水柔情,美目流盼。
林霆蕴痴迷得看着夫人秦连翘,口中喃喃道了一句,“千步连翘不染尘,降香懒画峨眉春。”身为江湖儿女的秦连翘自然没有错过这句话,脸上顿时一片娇羞,像极了傍晚天边火红的晚霞。
“蕙儿,不能这么种,这样榕树是活不了的。”林霆蕴看到女儿种的榕树歪歪扭扭的,根须还在坑外,不禁上前一步。林素蕙听到父亲在喊她,便回首看向爹娘。
两人一看,不禁相视一笑,乐了起来。女儿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像极了一只淘气顽皮的小猫。林素蕙不明所以,看到爹娘的开怀笑容,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秦连翘从怀里掏出手帕,蹲在地上,与林素蕙视线齐平,眼神温柔,一边轻柔得替女儿擦去脸上的污泥,一边笑着说,“蕙儿,姑娘家要端庄洁净,你这样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林霆蕴听罢,也蹲下了身,脸上笑意溶溶,满脸的宠溺,对着女儿说道:“蕙儿以后可是自己选夫婿,哪里轮到别人来挑蕙儿的不是。是不是,蕙儿?”
那时候的林素蕙,听不懂爹娘口中的话语,只是觉得很开心,便不住的点点头,拍起了自己的小手。
想到这里,林素蕙又抬头看向榕树,眼神流露出伤痛,低声嗟叹,“物是人非,欲语还休。当年的人,都去了何处。”
正在此时,外头一个泠泠的声音传来,“听管家说,大丫头回来了,便叫上三妹,四妹过来瞧瞧。”
林素蕙轻阖双眸,睁开时俨然不见之前的伤痛,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向外走去。打开房门,果然来了五人,心里一阵讽刺,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淡的笑意。
看向刚才说话的人,一身绛紫色衣裙,袖口上绣着几朵牡丹,银丝勾勒出祥云片片。云髻高耸,斜插了一支碧玉龙凤钗,一珠翠嵌珠宝头簪,还有一枚翡翠珍珠蝶簪,手腕上戴着与发簪相称的翡翠玉雕手镯。脸上略施粉黛,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林素蕙这才不紧不慢的回道:“二娘,我这才刚回来不久,还未来得及看望你们。”
二夫人许敏芝站在一旁未说话,身旁的三夫人李琉琴脸上露出嘲讽,不掩醋意,答道:“怕是端王妃的架子吧,我们哪敢让你来看望啊,岂不是折煞我们几个。”
林素蕙笑了笑,并不接话。
三夫人身旁站着面容有些相似的女子,林家的二小姐林纾虞。
穿着一件粉色纱裙,一条同色的织锦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纤楚腰。头发盘成时下很多闺中少女流行的百花髻,两颊晕染着红晕,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但是林素蕙心里知晓,在娇嗔可爱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内心。
林纾虞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上前圈住母亲的手臂,睁大双眸故作天真道:“姐姐不是一直跟驿丞表哥在一起江湖闯荡嘛,这事要是被九王爷知道了,保不准要被退婚呢。”
一起二字,咬得格外的重。
林素蕙听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
三夫人摸了摸女儿的手,“我也担心这事呢,纸包不住火,要是被当今皇帝知道了,给林府定一个欺瞒之罪,那整个林府就完了。”
林素蕙看着两人的一唱一和,心里不免叹一声,好一个唱作俱佳啊。
嘴角微微一扯,“我也觉得此事也有欠妥当,林府若真要是要与九王府定亲,最好的人选自然是二妹纾虞了。而且,我心中亦有良人,不愿嫁作他人,只是……”林素蕙停顿了一下,看到母女俩果然一副理所当然倨傲的神情,听到林素蕙停了下来,便双双看向她等待下文。
林素蕙轻皱着眉,犯难得说道:“只是此事乃皇上赐婚,只怕不能轻易改变,可能只有爹爹才能一试。”
许敏芝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阵嗤笑。不是看不懂林素蕙的小心思,只是她也不愿意秦连翘的女儿成为九王妃,哪怕是一个不受宠的九王妃。自己辛苦操持着这个家,哪怕为林家添了个男丁,也只能声声被人喊作二夫人。而秦连翘躲在冷院,却仍享受着正房妻子的待遇。想到这,心中恨意燃烧,轻捻了手上的玉镯,脸上神情急迫,“那二妹,得赶紧与老爷商量商量,也可以向家中长辈商讨一下,毕竟这是大事。“
家中长辈,自然指的是李侯府,李琉琴出身侯爷府,是家中的次女。
李琉琴听着二人的话,心中的小算盘打的正响,脸上也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今晚老爷回来,就好好跟老爷商讨商讨。”
林素蕙眼睛转向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四夫人同她的女儿林婉若。
四夫人张洛梅在偌大的府里,一向低调不争,如一朵野菊花安静的在林府绽放。
不似二夫人,三夫人出身官宦人家,家底丰厚,四夫人只是一名林府的婢女,因父亲在一次酒醉之后将其搂上了床,从此之后成了林府的四夫人。虽然身为林府的四夫人,但是地位不高,一直不受老爷的重视。林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老爷看上这个婢女,只因长相有三分像夫人秦连翘。
看着眼前的确与母亲有着几分相似的四娘,心中只有淡淡的同情。而自己的母亲,自从父亲为了仕途娶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亢心僑气的她在一次次伤心失望之后独自搬进了位居偏僻的冷霜院,谢绝一切人的来访,甚至包括了自己。
父亲也从未跨进冷霜院,也没有在人前提过自己的母亲。
当年在江湖相识,相知,最后相许的那双璧人,在时间的打磨,岁月的烘烤之下,已不复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