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绕地而转,地以日为轨迹中心。脚下是个球一样的世界,这一点已经被无数先贤证实。
古籍中传极西有魔域,为数万年前魔族被驱逐离开大陆,破万里重洋而建。虽然好若为魔族被流放之地,但是因为有大魔自封为帝,建了魔殿、魔城,那里反而成了魔族乐土。
千古以来无生人踏足的魔域,今日来了一个白衣男子。他看起来很消瘦,很憔悴,很脆弱,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他两手空空,长发纠结成团,杂乱不堪,好像谁家走丢了的疯人一样。裤子鞋子还有点微湿。白色衣衫上面有很多盐渍,但是因为和衣服同为白色显得并不明显。
风从魔域出,冷的刺骨,冷的侵魂。
他很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直直朝前走着,路遇荆棘抬腿漫过,路遇水坑抬腿跨过,万里旅程,他慢慢的,认真的跨出每一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走太长时间,估计是因为他每走一步都可以越过十里吧。
魔族之地,原来并非和传说中一样:紫黑大陆,寸草不生,魔人茹毛饮血。
这里也有绿色的森林遍布,也有小鹿大猪在林中生活,也有清澈的小溪,欢快的游鱼,清晨有鸟鸣,傍晚有燕归。甚至还有凡人村落,如若不说,谁又会相信这里是魔域?
樊烁一步步踏过千渡海,踏过无名海,踏过原始森林,来到一座雪山脚下,踏进雪山积雪融水聚成的溪,一双布鞋滴水不沾地站在水面之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那座皑皑雪山顶上极为显眼的黑色琍玉砌成的巨大宫殿外墙,面无表情的向那里走去。
方圆百里的黑色宫殿屹立在这凉山已有数千年,无数年没有来自大陆的人来到这里了,无数这个数,截至到了今天。
樊烁站在高高的黑色宫墙里的宫殿群中最高的那座大殿门前,渺小的好似一只蝼蚁,一只傲视黑色大陆的脆弱白蚁。
四方魔殿各角站着不知多少魔宗人士,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知道那些贪婪的、警惕的、疯狂的眼睛在窥视着他的力量、血肉甚至神魂,他不在乎。
大殿高百米,门也有数十米之高,十数米之宽,一个人站在门前实在是渺小的不成样子,也不知当初魔族建立这魔殿时耗费了多少气力,那些建造这座黑色宫殿的劳役里或许不乏从大陆虏来的正派高阶修士,不过这些樊烁也不在乎这些早就成为历史的纠缠。
他不在意潜在的威胁,不在意自己看起来的弱小,也不在意当初魔教建殿时死了多少魔族人族。他只在意那殿门后的那个人。
他不打算去推门,魔族守卫也不会让他去推门,虽然他们拦不住,拦的话可能会死,不拦的话一定会死。
好在樊烁并不打算去推,因为他走了数万里,有点累了,他说出几日来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何为魔?”
一个问句,病态的嘶哑声音并不大,却能穿透几米厚的魔殿大门。足以确认门后那个人可以听清。
既然是问句,那就应该有回答,既然是问的那个人,那就应该由他来回答。于是那人答道:
“魔为杀者,上可杀神,下可杀鬼。”
“魔可否无所不能?”
“魔有嗜杀者,可无所不杀,自然可以无所不能。”
“那我跟你修魔。”樊烁淡淡的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那门后的声音有些惊讶,有些释然,有些威胁,还渗透出一丝杀意。
“你不敢。你也杀不了我,虽然你很强,但还不够强。”
“我为什么要收你?我魔族从不做没有任何利益之事。”
“我可以让魔族成为世间第一。”
樊烁淡淡地说道,好似本就应该。好似自己就是真理,好似已经天下无敌。
门后人闻之大笑:“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天下最强。”
门后魔帝邱琪不语,从樊烁来到这片大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前日那个逆转星穹的人并不是顾家老主,也不是所谓的仙降。那一刻能够以一己之力比肩上界的强大存在,就是门外的这个白衣人。
百米高门豁然大开,幽深处有一丝天光照射而来,樊烁踏出一步,瞬间直至大殿深处,殿门“嘭”的一声巨响对合关闭。门外魔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肃穆。
魔族虽然被迫离开大陆来到这极北冰陆已经无数年,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强大起来之后重新杀回大陆的希望。
魔宗人也有家乡之说,那片大陆也曾是他们的家园和温床,他们也愿意一直在那里发展下去。被逐出来的他们自然一直想着要回去。
希望终究是希望,幻想终究是幻想,他们在这贫瘠之地上修炼,速度自然比不上灵气充沛的大陆道门修士,无可反驳,他们的确会一点点的变强,但总体实力会被大陆拉的越来越远。
当世唯一新晋的顶阶归元期修士自愿弃道随魔,壮大魔族力量,身为魔族领袖自封魔帝的他自然不会放弃。
而樊烁在无数次实验后确定自己根本不可能凝练出具有灵性的“像”之后,自然就放弃了继续努力。放弃凝魂起生阵,不代表他放下了心中之痛。他打算遍行天下,去寻找,去学习可以复活亡者的方法。
莫枢阁的古籍中曾记载魔族最为强盛的时候,以数万之众肆虐大陆。最终若不是道门佛门以及各路剑仙散修那无数以计的修士暂时放弃内斗,联合起来将魔族驱逐出大陆,恐怕现在整个大陆已经臣服于魔族的可怖之下。
既然如此,那魔教自然最强,同理当今魔教最强者自然是这世界最强者。如今魔帝说杀魔无所不能,自然包括了能够令亡者复生。
举天之下恐怕连学堂中的幼子都知道这是魔教对自己的夸大之词,可樊烁宁愿相信,因为他必须相信。
管他是威胁天神还魄还是下到地府索魂,既然无所不能,那使她复活,自然就不在话下。所以再不可信,他也会信。
世人皆说魔恶,但是,奈何君已不忆。
魔,为杀者。
一剑银夕,樊烁杀了数以十万计的荒人,杀得荒蛮之人灭族,杀得血染漠山河,杀得皓月变色,杀得天地动怒。
若说杀者为魔,那即便是魔帝,也追不上他在此道上的脚步。
然而魔定义为杀者,杀者却不一定为魔。所以魔帝是魔帝,而樊烁却要跟着他修魔。
修魔必先识魔。魔,多年前曾经肆虐大陆,导致人间生灵涂炭,是百姓黎民经常提起的饭后闲谈。黎民提起,虽然不至于谈魔色变,但也是对那传说中遍地血肉的修罗景象心存畏惧。
说起魔自然都是贬低,因为魔害人。茫茫黎民众生一生不过百年之数,对于魔的理解不过是道佛二教设在人间俗世里的观寺所传。
魔宗之中对于真魔自然大是崇敬畏惧。他们口中的魔是统御者,施压者,无敌于世间的大能者。
魔殿之中有法典,有辞典,有律法,同样也有史籍。这里收录了世界之上无数书籍。这里不止冷血,这里也有学识。
此处无数藏书中详尽的诠释了“魔”是什么。
佛言魔为欲望,为磨难,由谐音磨罗一词转化而来。指障碍,说魔能夺取众生的善美之意,摧毁众生的功德。佛法中魔为两类,一是内魔,二是外魔。
内魔指人心中欲望,所谓贪嗔痴。此为心障,又名心魔。有欲而不成佛,即是魔。
外魔指世间众多不能使人成佛的因,如杀魔,如病魔。这些都是成佛路上必经的磨难,叫外魔。
内魔由心而控,外魔非人力所能阻挡。佛眼中对于魔宗的定义,不过是众多魔中杀魔的一类而已。
道教中对于魔的定义很简单,心念不定即是魔。类似于佛教内魔。
道家可以说是天之教派,道家不奉人神魔,而奉天地。天地对于道教来说更多的是为师。受教于天地,道门乃是世间最为接近人之正义的流派。
于是道门对善恶的分辨不如佛之大善,也不如魔之大恶,更多的是站在中立的角度来看。于是道门称呼魔教多为“外道”“邪门”。
所以道家称魔宗并非魔宗,说起来不过是邪教异类。
魔族对真魔的理解则是不在三界之内,超脱众生之间。魔宗说众生为天地之奴。魔族有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魔的目的是逆天,超脱天道的束缚和驱使,掌控自己,遨游于万世之中悠悠然也。天地之力何其雄伟,想要与天对抗,自然是需要极大能力的。
所以魔修的终极理想是逆天,近来看则是无穷尽的力量。魔族有一秘法名为天魔变。施展代价极为惨重,所获力量也极为强大。
方法就是信仰,通过远古大魔留在人间的一丝意念祭献自己的生命力量,以暂时获取其无数亿万分之一的力量。上界大魔于人间无敌,其亿万分之一的力量也远非常人能够阻挡。
真魔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取无数信徒所祭献的生命力量来壮大自身,或许微不足道,但相较于他们或许不过像是打了个喷嚏抓了抓痒而已的付出来说,这是一种对真魔来说无比划算的交易。
其实数千年前如果不是正派顾虑邱琪会在最后关头召唤真魔意志,迎接魔族的后果就不是背井离乡,而是像樊烁对待荒族一样的被消灭地无迹可寻了。
传说中世间无数法门修炼到极致引起天道警惕而降劫雷时最后会有一道心魔劫。这里的魔指的就是人在逆天成大能之途的无穷欲望以及执念的放大。心魔劫中的幻象足以致人于死地。过不了心魔劫,要么是死亡,要么就是被无数年的贪嗔痴念乱了道心,疯癫一世。
是夜,渐亏凸月刚从雪山顶露出头来,柔和的光辉倾洒在茫茫雪山山脉之上。山脚下的森林变得漆黑如墨,反倒是黑色的魔殿在月光的照耀下显露出一种亮丽的暗紫色光辉。魔殿深处第九层,在一个百米平方,高十数米巨大房间里,摆放着数十排足有上百架的书籍,粗略估计也有数十万之数。一个书架之上全是千百年来各种人对魔看法的实录。
樊烁盘坐在数米高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翻阅着山一般厚的书籍,微风漫过山头,溢满在魔殿之中,吹到他的身上,几片白雪混入他被风撩起的黑色发丝里消失不见。虽然着装依旧只有单薄的内衬以及长袍,不过寒冷对于超越了凡人来说的他们已经不算什么了。
人有善恶之分,力量没有正邪之别。
月光凝在他手中捧得那卷古籍之上,闪烁着淡金色色泽的铭文正是道家天机子写的《天注》一书,天机子是八千年前道家的一位大能者,和樊烁一样,以光入道。
他本性正直,但称不上佛教所说的大善,他对利益有着极为明确的分界线。不像俗世凡尘中传教的道人一般,将所有妖魔归为必诛的邪物。
《天注》一书是他临化羽飞升之前用大能凝灵识于朔玉之中的作品,其中阐述了他对天地万物的看法以及自己对“道”的认知。
他的独徒参悟三年之久,才用笔蘸金墨写下了这本狼皮手抄。虽然如今天下仿本无数,但是因为正道之中对于天机子所说善魔可救人,善妖可助人这一说法不敢苟同,所以删减了大部分篇章,甚至毁了用朔玉承载的原著。
说起来这卷狼皮书还是邱琪当年从正道手中夺来的,一直保存在魔殿九层的万卷藏书之中。
樊烁静静的翻动着书页,一字一顿的看着其上金色的文字,参悟其中所说的真意。
一坐三年,三年中,每日朝阳初升,夕阳西落,丝月生起,满月落下。不远处的雪线涨涨消消,在这个窗台都能够看的一清二楚。
但他没有看过一眼。
魔宗自三年前那次山门被越,这三年中依旧还是和这几千年间一样,只是少了一个入侵者,多了一个读书人。
三年,樊烁未曾踏出书房一步,没有缺水食之苦,自然也没有人之琐事烦恼。这三年他不停不歇的看了整整千多日的书。看了道家《天注》,读了魔宗《铭书》,念了佛门《障经》。
书间魔,不是真魔。他没看懂书中的魔,不懂就要问。
于是他问门前守卫,问食堂掌勺,问学堂幼子,问山脚黎民,问殿中魔帝。
求知若渴的他得到的答案也不尽相同。
守卫回答修魔是荣耀,可卫家园;掌勺回答修魔是功夫,可强身;幼子说修魔是功课,夫子要求他们这般去做;黎民说修魔的是高人,远在山巅。
魔帝说:“修魔,便是为了正名,世间皆道我魔族为异类,殊不知其己身为走狗。摆不脱命运,受困于红尘。”
樊烁看着他:“不懂。”
邱琪反手挥掌,一片黑色空间随即展现出来,布满百米大殿:“魔就是自己的欲,修魔就是掌控自己的欲,而不是被其掌控,如此才能随心所欲。”
樊烁感受着黑色领域中的无穷野心不甘,又看了邱琪一眼,低头沉默深思良久,终答道:“我控制不了。”
“所以你要修。”
樊烁闻言,转身,迈步,踏上楼梯,走向十楼,一手推开千百斤重的琍玉大门:这里是魔典存放地。
魔典,就是修魔的功法。不同于九楼藏书一层,这个房间无窗,却有七色光自房中四散,无数金玉灵石散发出或柔和或凌冽或嗜血的气息。这就是修真界记载功法的载具,以各类可以记忆灵识痕迹的矿石为书,以灵识为笔,这种记录方法可以以文字、图画甚至音像的方式记录笔者所要记录的内容。
常人无法看见这种灵矿之中的内容。只有修士同样以灵识查看才能见到其中记载的东西。
书者还可以在这种稀有矿石上设置禁制,防止被其他修行者强行夺取功法。
樊烁直接坐在屋子正中间,强大的灵识遍布整个房间,月临境的灵识直接轻松破开各个道法禁制,以灵识翻阅着无数功法。
每卷魔典的开篇几乎都是在说作者对于魔的认知。樊烁虽然说看了这种说辞足有万卷,还是不厌其烦的细品每篇魔典前的解读。
无数光怪陆离的的气息意念从百态奇石之中散发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樊烁细细地感受着每一种魔功的意志,感受着它创造者的性格和心态。
最终,他选择了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块青砖。
朴实无华的青砖,在凡世里用来铺路的青砖,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没有和其他千百奇石一样的强大气息。也不是所谓返璞归真的天材地宝。
它就是一块普通的青石。或许只是当初不知哪个乐天之魔灵光闪动却苦于无书时直接从脚下的青石巷地面扣了一块比较看着顺眼或者顺手的石头攥书之后带了回来而已。
樊烁选中它,不是傻,也不是那块石头所谓的天选之人,而是因为那块石头中也有一部功法。
凭借这块普通青石内无数年前被刻画进来且千百年间未曾消散的灵识,足以想象其作者是一个什么样的强者。很有可能,这块青石中的作者就是这房中百万魔道的修行者中走的最远的那一人。
这套魔功按理来说最强,但或许这条路并不平坦宽敞。不过从始至今,樊烁也不是什么懒散之辈(自愧不如啊)。
樊烁抱着那块青石砖,缓步走到房中一角坐下。磅礴的灵识直接涌入青石之中,出乎意料,青石之中没有任何的禁制防护。
石头上那位魔宗大能者的灵识痕迹所表达的意思清晰地浮现在樊烁的脑海之中:“古生而有妖魔神怪凡鬼仙魂,有动有静,共称万物生灵。万物众生,或为天地意志,或为天地不可控之事。
万物中灵首即为人类,所以有妖修人形,有佛救人性,有魔贪人心。人乃聚集天地意志而生的表态。人世称红尘,红尘中自有未来的佛子、魔嗣、妖婴。人心多变究其根本是心性。人性生而为利。魔欲驭众生,是为了自己不应得的利。佛想渡众生,是为了自己的施善欲。妖欲成人,是为了自身的掩饰欲。
万事万物之欲只不过为了心中的利。饶是圣母救子也不过是为了护卫自己的孩子,因为在她的角度来说,孩子的生命比自己重要而已。
世间本无情性,皆利益之欲耳。”
“世间生万物,赐万物灵性,赠万物长寿法,绝非为了养蛊作乐,而是在等神。等一个比创世者更强的神。所谓天道,不仅术缚天下生灵,同样束缚着天之本身。
天为盒,养灵之器具矣,器有不器意。所以其欲脱道而立……”
“……世间所谓魔,所谓佛,分类不过以力量属性来居,力量以及无数事物,器而已,棋而已。天地创世为棋坪,众生各自为子,于天地之间奔走不止。此乃众生棋,何其晦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