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烁并无恁多感慨,也不如那四方极封阵枢中那个月白色素裙,怅然望天泪落的女子那般伤怀。
那抹惊天动地的银色直映在他的黑色瞳眸中,化成一丝衣针粗细的倒影。他眉头久蹙不舒,手中魔刀颤了下,却并非再斩一刀,而是在不甘中隐去了形体。
“噬魂从未涌起如此的战意。”樊烁身后的黑影淡淡看了眼强行收起那柄叫做噬魂魔刀的樊烁,叹然道,“我也从未见过它如此臣服于谁。”
蹙眉的樊烁一直没有理他,只是面色平静地静下自己体内澎湃的魔力和黑符,静下自己体内奔涌的黑血和跳跃的黑心。若非眉头蹙的有些颤抖,他此刻真静的如死尸一般。那黑影轻轻摇了摇头。
浮空在他二者身后百尺的黎凰那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比对那势不可挡地冲击而来的银夕的恐惧还要可怖的感觉。他想要施展遁术逃走,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这千百里的空间已经凝如冰晶。
他意念间现出本体,一只翼展无数的赤红色锦羽凤凰凝翅不动的浮在他原处。地面上的风狂暴不止,高空中那凤凰长长的翎羽以及樊烁黑袍衣袂发丝却纹丝不动。
然而在这片凝固的空间中,那一道从西南方袭来的银色流月却依旧势不可挡。
樊烁似轻轻叹了一息,可他唇却未曾动过,只是伸出右手,曲起食指一指点在眉前一尺七寸上一个虚无的点,那一抹银夕此刻却正好来到这点。
夕指相接处,并未出现顾家老鬼与黎凰相战那种动荡天地的场面。只以那一指指尖为始,空间无声寸寸碎如破镜,细密的黑色裂缝犹如繁树枯枝一般以恐怖的速度向四周空间蔓延而去。
樊烁身在细缝包围之中尚且无事,他身后黑影第一时间已经跃过不知多遥远的距离。樊烁运功所凝的空间尚奈何不得他。
然则在那万千修士妖兽的瞩目之中,樊烁身后百尺处的那一个红色身影,随眨眼间蔓延而至的空间一同碎裂成无数大小肉块,可怖的是那无数肉块断羽并不如顾青云的残躯一般坠落,而是在须臾之间被那黑色缝隙吞噬一空。
化形期大妖修,就此陨落于那夕指相交的余威之下,莫要说反抗一下,便是拼了命却也连逃跑都做不到。前般还不可一世持弓秒杀顾家主的黎凰,竟连惨叫一声也做不到。
众人望向那片空中那个被无数黑色裂缝切割的支离破碎的身影,满是不可言说的恐惧。
不知多少人惊惧时,顾家那失了主人的山庄大阵之后,骤起一道混蒙难以名状的炫光,四方极封阵中十二人持着的指骨以闪电之速刺破顾家阵防,见风便长成数枚骨柱,围绕在樊烁四周八方,其上通体闪耀着七色纹路,如同仙家精雕细琢的雅致玩物一般,丝毫不似用作杀人的法器。
只见那炫光直直冲向裂缝遍布中的樊烁,竟不如先前被阻断的无数光线那样,而是将那缝隙道道填满。直接将樊烁裹在其中。
无穷炫光凝成万千七彩符文,与那分布于樊烁四面八方骨柱相呼应,毫无丝线相连,却冥冥中自有系牵。笼着天地上下六方九域。
光凝,一如成笼。
樊烁还未来的及收回空中那半点暂停的手指。身形已然消失在混蒙光笼的包裹之中。
“四方极封阵封骨噬魂是何径?”莫词问道。
“凝大陆气运,拟天劫而攻,此阵从上界传入十方万世中的莫枢分阁中共使了三十六次,十九名六元以上散仙和十七名齐天通圣大能竭尽被心魔噬魂,大都连一丝神魂都未能保留……”邓祛将脑海中关于四方极封阵的威力描述一一道出,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似樊烁这般人,四方极封阵能奈何他么?随之自嘲一笑,“举整方大陆世界无数生灵气运而攻,怕是真仙降世也难以承担吧!”
莫词不再言语,只是看着那混蒙七色的光茧,心情复杂地开始凝聚天地间先前散布的星灵之力,缓缓的恢复着自身的力量。场间众人,如释重负,那淡黑虚影只是看着那波澜不起的七色光茧轻轻摇了摇头。在他身后,一玉白衣着男子双手负背,面无表情的下达了进攻的指令,一时间下方无数妖兽再次攻向定安山方向。一波一波,犹如黑色的浪潮。
山庄上无数修士反扑的法术光辉如同密布天空的烟火一样,在临近黄昏的天色下看的清明分外。
…………
大邾先治十一年,二十六岁的太子邾益臻登基为帝,谥号庆元,改年号为庆元,封其嫡长子邾允为太子。
这一年,被称为庆元元年。帝国国情稳固,先帝退位隐修至苏笠寺,再不问世事。大邾大权一手掌于邾益臻手中,帝国创立武修部队,收编军中七千高阶武修,配以符甲灵马,以此强军稳居天下第一大国楚国之下。
同年,童年……
临安城中新栽的金邾果树头年开花,浓郁的香气弥散在朝气蓬勃的临安城中。
国力强盛,城中各处大兴土木。
随处可见的工地中的一个,杂乱的砖石木板之类的建筑材料堆积散乱的到处都是。守夜人在简陋的临时木屋中燃着油灯,就着黑烟下的烛光慢慢地读着手里早已黄旧的时书。
几道流光飞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地面,荡起的沙尘竟无毫末能落在那几人的锦靴之上。为首一人手中蓦地现出一柄白刀,丝丝流光犹如月光照水一般。
坍成一片的木架废墟下边,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幼子瑟瑟发抖的躲在其中,极为紧张的屏住呼吸,看都不敢看那几人一眼。
手持白刀者轻蔑一笑,一刀斩去,空气被划破如刀切豆腐一般,那堆木架纷纷支离破碎,守夜人一不小心碰掉油灯,啪嚓的碎裂声和熊熊的烧书声导致他根本没能听到那些百米外碎成木屑的废墟倒塌之声。
那人反手又是一刀划破空气,形如月牙的刀气直向那一身木屑的男童斩去。男童眼中满是惊恐,哪里还顾得上逃跑。
“锵!”
金铁相交声响彻夜色,震得那男童耳朵生疼。持刀人怒极反笑:“又是一个顽童!这贼老天硬是让我以大欺幼。看你修为已快入筑基,也是天造之材,何故自寻死路?还不快快遁走!”
挡下那道刀光,尘粉落下时,又漏出一个男童的身影,看起来竟比那躲藏在木架之下的男童更稚嫩几分。
“你仗着法力高深,来欺杀这等凡人童子,有何颜面?我要代修士界伦理好生教训你一番。”那小男童手擎一柄尺长青锋短剑,昂头挺立,当真有种以下临上的骄傲浮现在他脸上。
“哈哈哈哈,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砍。待我割了这项家孤童头颅,也是稳稳上万晶石!”
话毕抬手一刀斩去,竟斩得空气间动荡不安,哪里还如先前那般云淡风轻。
小男童抬臂举起青锋剑作格挡状,脸上已是惊急交加。眼看着那流光四溢的刀气已经迫在眉睫,脱口而出就是四字:“娘亲救我!”
话音落时,一道强大的神识瞬间覆盖几人所在的空间,那一道七色刀气登时消散一空,锦靴铧服的几人浑然动弹不得。
“元婴圆满!”
为首的持刀人只来的及惊呼一声,脸上惊色未现,身子一软随之倒地断了呼吸。
随后,一位身着青紫相间裙袍的优柔女子飘然落地,一言未发,只是带着二童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
先前拿着青锋剑的小童问向衣着破烂的男童。
“项曲。”
“蛆虫,祛除还是?”
“曲子的曲。”
“当心祸从口出。”裙装女子开口。
“原来你就是爹爹娘亲口中项家小少爷,听说如今有无数高手在追杀你,从今日你便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就叫莫词罢!”
…………
漫瞳的血色一点点侵占着目光所及的世界……
男人振臂之间河山色变,狂暴的灵气随着他的意念炸响在山谷之中。近乎疯狂的吼叫着,穿着被血染红白衣的女子撑起法力,以一剑带着两个男童飞速离去。身后,男人拼了近百年修为以命拦着欲追踪女子而去的数人。
呼啸的风声中,女子唇缝中溢出的鲜血碎成细珠,如雨般遍洒在背后稍小,一直哭喊着父亲的男童脸上,逐渐将他的面目一点点染为红色……
深深藏在时光中,原本以为已经遗忘掉的回忆,一经记起,便犹如一柄巨锤狠狠砸在心脏之上,将每一颗细胞都砸扁,甚至来不及粉碎。
痛的撕心裂肺,却苦的口中无言,却酸的眼中无泪,目滞望天,一如丢了魂魄。
…………
暴雨冲刷着残破的古寺,将那寺院外墙上的泥土刷了个干干净净。少有的露出了仍未变质的金红色涂料。厚重的阴云覆盖下,夜漆黑的如同深墨一样。唯有肆虐的雷电才能短暂的映出寺院山门口的几道狰狞的树影。
一男,一女,一婴孩,一纸伞。
电光闪烁下,这道残影一步步的接近着古寺。
男人将婴孩放在了一道遮风避雨处,借着雷色深深看了一眼,又不放心的将女子手中的纸伞放在包裹严密的婴孩身旁,又用砖石牢牢定住,脱了外衣递给女子避雨。
确定不会冻着他之后,男人瘦如干柴的身影又行到寺院山门台阶之下,重重三头,似若惊雷。闪烁的光芒中,额头的血流被横溢的暴雨冲刷的毫无痕迹。双眼中的敬望似秋水深澈。
少倾,男子掺着泪雨浑面的女子转身离开……
晴空万里,昨夜暴雨只剩泥泞……
锈涩的山门被艰难的推开,一个男童循着哭声找到了昨夜被留在这里的男婴。抱着他转身回了寺院。
接近半刻,先前的男童又抱着男婴出来,身后牵着比他稍大的一个男童。三人踏泥而去,脚下无痕。
寺院在半山处,山下是一个小山村,暴雨冲垮了不知多少泥屋,哀声遍地,尸横遍野。如若天罚的瘟疫肆虐在这个大邾边缘的小山村中,只可惜没有人能在传令的遥途中存活下来。村灭,而无世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