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胜天吗?)
“我曾听定心大师说有一僧,从不参佛念经,只是在红尘俗世中游历人间,不以人之悲而忧伤,不以人之喜而开怀。”
“那算什么和尚!”樊烁耻笑道。
“后来那和尚坐化在海岸之上,传说有无数血红鲜花接引他渡去彼岸,有他的无数故人感知他即刻成佛。”莫词认认真真的对樊烁说道。
“和尚死后,不都是去他们那什么狗屁的极乐之地吗?怎么会被彼岸花引入黄泉地府之中。”樊烁不以为然。
“我想定心大师的意思是说,天下事难以预料,不信佛不斋戒的僧人尚能成佛,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樊烁沉默不语,莫词沉默不语。
良久,樊烁开口,“我此番回来,是为了探寻漠山魔族初址。”
“当年驱魔一站,魔族遗迹尽毁,漠山现在已经犹如荒漠。这还是师尊您告诉我的。”莫词不解道。
“正派所毁,只是魔族宫殿信徒修士,魔族遗址中,有一个秘境是他们无法毁去的,那是上古真魔所留下的意志在守卫的东西。”樊烁淡淡一笑。
“是……‘魔瞳’吗?”莫词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的?”樊烁有些诧异,魔瞳秘境一事还是他在凉山魔殿中的无数魔典中少许的几本中看到的秘辛,连魔族高层知道此事的都不超过十人,却不知道莫词是如何得知的。
“您赐给小师弟的黑羽中记载墨鸦陈羽消失的时候便是在魔瞳秘境中修成大魔的。”莫词坦然道,这却是樊烁未曾想到的,他原以为只有青石中记载着此事呢。
“师尊离去,落夕祠与邾国将面临天下仙凡两界的压力,或许二者会因此覆灭,您不忧国吗?”
“国不待我,何须忧它。我没有杀死邾允已经是足够的克制了。守卫邾国,对落夕祠的你们来说,就当是我留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吧,我在此世一时,想必这个国家也能安宁一时。”
“你错了啊,大错特错!”莫词突然大声呵斥起樊烁来。
“庆元帝也错了,他会死,至于我的错,自然有我的果。错又如何?要去的地方都不存在了,纠结于要去的方向还有意思吗?我一直都在错着,错的早就丢失了本初,知道又能如何?路还是要走,哪怕不知道终点何在。”樊烁无奈而坚定的回道。
“师尊,您竟然也如此的愤世妒俗吗?必定要使邾国改朝换代吗?”莫词语气有些请求起来。
“我虽然从未愤世妒俗,但我也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世间情愫不可能兼得,一旦选择叛离一种,便再无被原谅的可能与资格。邾允能放弃他曾经所坚守的亲情,难保某天会为了其他而抛弃此刻所坚守的东西。”樊烁重重叹了口气,“难以坚守本心,不知何时便会迷失自我。”
“至少不是现在,至少现在邾国需要他的统治以及领导。”莫词振振有词。樊烁突然看向他。
“他的领导?什么领导?自己所创造的安宁都不愿自己来出力守护,要依靠苏笠寺才敢与各国仅仅只是商议吗?若没有苏笠寺呢?新兵便不敢让他们参战吗?那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磨练成精兵?等他们都老成一群穿着盔甲的骨头,连刀都无法举起的时候吗?”樊烁反问道,“在一个失去战意的君主领导下,你认为失去苏笠寺以及我落夕祠的庇护之后,只敢防守不敢出战的邾国能存活多久?”
莫词一时无语。这却是他未曾想到的。然而古往今来,哪一座都城之下,不是埋葬着无数先烈的枯骨呢?没有鲜血的洗礼,哪里会有如火的朝阳啊!
山风吹过,逐渐淡薄的乌云终于被吹散,满天星辰显露出他们的身影,月,已经临近西下。
“魔瞳一行之后,师尊您要去哪?会留下来吗?”莫词恭敬问道。
“我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去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沿着最早的方向走。一直追寻魔道直至终结,看看它是否犹如魔帝所说,足以无所不能。”樊烁看着星空之中偶然划过天际的流星漫不经心的答道。
“这条路的尽头或许什么都不会有。”
“正如我离开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留。”
“大邾历史上本应有你的一段青书。”
“我从不奢望这世界能将我铭记,我只希望我最终所能抵达就是那所谓的终。”樊烁缓缓说道,神色有些黯然道。
“一定要走?”良久,莫词询问道。
“终究要走。”良久,樊烁回答道。
“你可以选择留下来。落夕祠如今蒸蒸日上,师弟妹们也都希望您能留下。”莫词恳求。
“心欲行,身留,便是自囚。”樊烁无奈答道。
“你越来越难懂。”莫词叹了一口气。
“我所追求的,本来就不被世间理解。”樊烁坦然。
“长路漫漫,群星为伴。”莫词作揖行礼。
“你需记得,这条路,从来都独属月。星,只是趋炎附势。”樊烁语重心长的对莫词说。
“谨遵师导。”
……………………
朝阳高升,数十辆豪华然而遍布风尘的马车在几日内涌进临安。各国使节陆续到了。哪怕是在各处旅馆中,他们也在不停的与随从的谋士商量着用什么对策来阻止邾国占领漠山河荒原的打算。
翻阅各种法典以及曾经签订的各种条约案例的同时,甚至连外出观赏临安各处风景名胜的时间都被舍去。
最终商议的时候,终于是到了。
四月十一日中午时分,邾国都城的金銮大殿中,各国的使节伴随着自己的助手在宴席上落座。无数美味佳肴此刻却是无人动箸。
终于,苏笠寺的代表定心大师以及落夕祠祠主樊烁在左右落座。未康帝邾允也在龙椅之上落座。
“各位大使不远万里劳碌奔波前来赴宴,实在是辛苦了,寡人在此向各位敬酒一杯。”未康帝说完,举筹一饮而尽。席下众人纷纷举杯同饮。
“寡人请各位大夫前来,本意是商议如今荒废无主的漠山河归属。毕竟如此丰沃的草原如今无人牧用。却是浪费了这天赐的恩惠。寡人想着按照先皇以及荒原前皇为本国长公主玉琼以及荒皇子曾立下的婚约,将此荒原收为我国远疆,以此利用这万里草原,不知能福泽多少穷困百姓。”
说到这里,邾允却重重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只是,寡人却忘了荒原数十万民尸还不得安宁。将荒原占为己有,却是令他们死无所依,这却是极大的罪过。”
话及荒人灭族,众人都是低头侧目,偷偷的看了樊烁一眼,却是暗暗心惊。
“如今,落夕祠二先生方泽正在荒原为四十七万荒人安葬,从此,这漠山河,便作为荒族百姓的墓地罢了,大家各贵国,都不要争了罢。”话毕,邾允神色却是有些黯然。
“除漠山河之事,寡人感身体每况愈下,怕是已经难以担负治国重任,今日起,国政一事便交由落夕祠来代为看护。治国以及各种国家大事今后,便交给我的幼子邾煜来掌管了。”
“今后起,邾国安宁便由我落夕祠守卫,胆敢侵犯邾国安定,便是与我落夕祠为敌。还有,漠山河如今已经修为荒族坟墓,若我听闻有人侵犯漠山河一分,我不介意让天下再多一个万人墓葬群!”樊烁接着邾允的话说道,一番言语威胁,连带着他微微释放的威压,席下各国的使节此刻却无一人胆敢出声。
邾允见状连忙打破僵局:“大家都动箸吧,尽兴即可,明日各位可随意在临安游览峰林,何时腻了想要回国去,由我邾国户部可申领路费。”
说完,他拍了拍手,一列宫舞女进殿随丝竹之声起舞助兴,众人这才有说有笑的用起宴来。樊烁却是无声的从偏门退出不知何去。
各国来使的浑身解数还未曾动用,事态便已经成为了他们最想要的:邾国放弃了漠山河。如此一来他们也是乐得清闲。
宴毕,由落夕祠莫词以及苏笠寺定心大师加冕,年仅五岁的皇子邾煜登基为帝,谥号永乐。年号沿用永安年纪不变。
新帝登基后,众人纷纷散去。
……………………
四月二十日,落夕祠众人聚集在庭院之中,樊烁更换了一身黑色便衣。逐一叮嘱各徒。一番唏嘘告别之后,天空一道流光而过,樊烁再次离开自己所创立的宗派,这个如今天下,他唯一能心安下来的家……
一去,不知何时能返。乡国之中。却不知春夏何样,秋冬如何。
如当年一去魔族,再回,家乡再变,过往千多日,看当初熟识,却无一物再如往常一般亲和。入目者,除勾人叹声外,再难以随心而适。
一步数十里,迈过大邾疆域,樊烁一次也没有回头,北部漠山远路,便是日夜不停,也得数日能及。
当如此,到了异国,樊烁却是慢下脚步来浏览他乡的美景。登山揽胜,目光所及之黄昏最远,悠悠云染,犹如红尘一般。
光从云隙之中倾情抛洒于人间。风拂天涯,最美之景,却逐一消散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