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走了,我这颗悬着的心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饱餐一顿,我便找了间客栈将就一夜。次日,我早起便去镇东,花十五锭银子买下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草屋看起来是慌乱中被舍弃的,里面的用具应有尽有,甚至连之前主人的衣物,都还留存在草屋中。
这样正合我意,不仅便宜,还省去我置办日常用品的功夫。
收拾好床榻,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我便去采购了一批木料。拿出其中一部分当柴火取暖后,其他的都来筹备我将要进行的事业。
傍晚,我去布坊取回布料,找到当地的裁缝给我量身定制了一身道袍。剩下的边角料被我制作成了一面幡旗,然后在旗面胡乱画上些图案。木料除了用来做旗杆之外,还被我制成了竹筒、竹签。
此夜难眠,我在极度亢奋的情况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算卦嘞,仕途姻缘风水吉日,只要你想算的都能算嘞。”
我从屋里把一张旧的方桌摆出来,用布料将其装饰一番。桌上摆着竹签与铜钱,身上穿着新做好的道袍,脸上贴着白眉白须,身后插着一杆幡旗。
最后再把父亲留给我的罗盘往桌上一放,我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算大功告成。
“道长,不知您师出何门啊?”
很快,就有一对青年男女来到我的摊前。这两人皆穿着粗布衣服,一看就是贫苦人家。
但我做这一行,从来部分高低贵贱。无论穷富,我都给算卦,只不过穷人少要些,富人多要些。(别夸我,我可没有劫富济贫的觉悟;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如果对穷人要价低廉,他们就会经常光顾,放长线钓大鱼嘛。)
“贫道,乃前朝张天师师祖的第五代传人。”我说话的时候抬首捋须,也不正视他俩。做我们这一行的,越是气派足,脾气倔,来找你的顾客越是络绎不绝。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张天师。反正听上去很唬人的名讳,就足以让这些愚民的眼神中就充满了崇拜的意味。
“真人,既然如此,那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俩啊。”那对男女瞬间又是跪拜又是行礼,我觉得我现在让他们喊爹,他们俩都能叫出来。
“不知二位找贫道何事?”
“真人,我们俩都是镇周边的农户。我家穷,一直娶不起媳妇,好不容易小芳愿意嫁给我,可是两年过去,生的三个孩子无一男丁。”农夫又拉着女子跪下,一起郑重地给我叩首,“我们俩实在想要一个男孩,还求高人指条明路。”
我见他俩焦急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这农夫岁数看起来与我相当,可是人家都已经开始投入繁衍后代的事业中了。而我呢?别说媳妇了,连个熟识的女孩都没有。
“二位请起。”我虽说了请字,但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边捏指盘算,边念念有词。最后,我拿起桌上的硬币往空中一抛,双手合十夹住硬币,这一卦就算占卜完毕。
“真人就是真人,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占卜方式啊!”那农夫满脸崇拜地看着我,他的脑门因为叩首已经磨破表皮,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我心想,你当然没见过了,因为我自己每次算命的方法都不太一样。
“这样,我且问你,你家附近是不是倚靠着山脚。”我问的这句话其实等于没问,整个泰澜镇都是倚靠着泰山而建,这般问无非是要把他引入我的思维。
“是啊。”
“我再问你,你左右邻里是否都儿女双全,就只有你家从未添丁。”
“是啊,真人。”农夫说着就潸然泪下,“也不知道我造了孽,内人怎么都怀不上男孩。”
“这样,贫道便知道缘由了。”我背过手去,将桌面收拾整齐。我也不说具体为什么,就这样才能吊足他的胃口。
不出我所料,那农夫立刻从怀里掏出十枚铜钱,塞到我手里,哭着喊着让我告诉他到底是何原因。
“咳咳,年轻人,泄露天机可是要折寿的。”我接过钱的手依旧摆在农夫眼前,“你看我也一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天哩。”
我又不再理会他。
“真人,真人!你说多少钱,我给。”
我像他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
“四十两?”农夫咬着牙,看得出来他已经囊中羞涩。身旁的妻子不停地拉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离开。
那农夫抬头望望我,又拍了拍他妻子的肩,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
“真人,我没有那么多铜钱。”他将玉佩攥得很紧,一脸不舍。片刻之后,他郑重地把玉佩递到我的手心,道:“我只有这块玉佩,它是我爹用命换来的。本来我希望,把它留给我的儿子。可是如果没有男丁,我要这玉佩也就没有意义了。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希望真人能可怜我们,告诉我们解决此事的办法。”
“哦?”
我见这玉佩,被他说得如此珍贵,不免好奇。拿到眼前端详一番,发现这确实是块品质精良的玉石,上面工整地镌刻着一个“惜”字。此玉佩不仅光滑,还毫无瑕疵。拿到当铺去的话,肯定能买上个好价钱。
赚翻了!
幸好长须遮挡住我上翘的嘴角,才没有暴露我喜悦的表情。把玉石收进衣袖,也是时候给他们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在你们诚恳的份上,老夫就破例告诉你们真相吧。首先,你们家位于山脚,山北水南,属山阴之侧,阴气旺盛。再加上你家土地不远处有一处前朝的乱坟岗,你家出于乱坟岗与山阴交汇之处,阴上加阴,故而只弄瓦(生女孩)而不弄璋(生男孩)了。”
说完这一通,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反正山阴不假,整个泰澜镇都处于山阴一侧。至于什么乱坟岗,阴上加阴,全都是我胡编滥造的。
“真人的意思,是让我家搬迁?”农村夫妇满脸看到曙光的表情,“是不是躲开山阴,我们家就可以男丁兴旺了。”
“嗯。”我点头,没再说话。
“谢谢真人,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说完,两人又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由于这对男女又哭又拜,此时摊铺旁已经聚集许多围观的镇民,其中不乏纯粹看热闹的。见这男子像拜神仙一样的拜我,这群路人也是一片哗然,逐渐跃跃欲试起来。
“真人,也帮我算一卦吧!”
“我也要,也给我来一卦!”
“大仙,你管不管算风水啊,我想找处好的坟冢。”
享受着着这似曾相识的吵闹声,久违的干劲又回到了我的身体。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这一日,我好像又回到了长安城,回到我熟悉的街道,闻道了九娘烹饪的菜香。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我离开,她终于可以找个男人嫁出去了。不知道我的店面,是不是已经满是尘土,逐渐被人们淡忘。
“好想回去啊!”我痴望着满桌的铜钱,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中,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站在了我的对面。
“小伙子,想家啦?”
“嗯,三个月没回去,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陷入沉思的我脱口而出。
“你的家在哪里啊。”
“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忽然回过神,警惕地注视着“刀疤脸”,刚才他好像叫我“小伙子”来着,莫非他已经看透我的伪装?
“哈哈,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伙子!”
“刀疤脸”沉着头,拿起我桌上农村夫妇抵钱的玉佩,饶有兴味地把玩,我伸手去抢,他竟然不抬头就能判断我出手的方位,准确地躲开我的手掌。
“把玉佩还给我,欺负老人家算什么本事!”我压低嗓音说到。
“不用装了,你骗不过我的。”他将玉佩放到桌子上,“我建议你赶紧把这块玉佩送出去,它可不是什么宝贝。”
“还有,伪装得好一点,追杀你的小姑娘就在附近。”
“刀疤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我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
那满是刀疤的脸上,赫然挂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干枯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突出的骨骼。
他是谁?
瞎子是怎么知道我所发生的一切的?
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