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秋风刺骨。
草原北部，塔图部落的帐篷前。
一些身穿华贵皮袍，身材魁梧的草原人，不顾猎猎的寒风，站在帐篷前面等待着。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由黄金、明珠和各种美玉做成的珠串，裸露在外面的粗大的手指上，也戴满了硕大而沉重的宝石戒指。
一队队衣袍和装束不同，但腰间都挂着锋利的马刀和满满的箭囊，手持弯弓的草原骑兵，在帐篷外空地上的栅栏边守卫着。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彼此之间，显得戒备而又隐含着敌意。
站在帐篷外的那些装扮如珠宝展览架一样奢侈的草原人，他们彼此间的气氛，也并不比骑兵们之间好些。
他们分别来自草原上最大的部族中，兵力最为强盛的十位部族头领。此刻这些人却都站在帐篷外，悄悄地跺着微微发麻的双脚，耐心地等待着。帐篷里透出的火光照出了一张张面貌各异的脸，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一般无二地，带着殷切而灼热的期盼。
从更北方吹来的风，贴着地面呼呼地刮着。一片一片被风卷起，在空中无力挣扎的枯叶飘浮着，上下翻飞，打着旋掠过了这些人的头顶，又向着沉沉的黑暗落去。终于，风里渐渐传来了波涛涌动般暗沉的声音。
携着沉闷声音的风渐渐地逼近这片火光照亮的区域，催动、翻卷着黑沉的夜色，仿佛黑暗中一股遥远浩荡的洪涛，裹挟着死亡和黑暗的气息，从远方铺天盖地地涌来。
帐篷前面，那些早已等得焦躁的部族首领们，都是精神一震，一个个翘首以待。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起来；渐渐地化作了一连串滚滚而来的闷雷，声声敲打在他们的耳膜和心脏上，震颤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发抖。部族首领们的脸色不由得苍白起来，一两个胆怯的首领竟不知不觉地后退了几步。
就在他们感觉携着雷鸣的风声和黑暗形成的暗流，几乎要翻涌而来，将自己吞没的时候，那声音在帐篷栅栏的最边缘处，突兀地停了下来。站在栅栏前的那些首领们带来的骑兵，不禁惊吓得冷汗淋漓，魂飞天外。
他们站在最外围，自然首当其冲，以为自己必然会被黑暗中冲来的铁骑踏成齑粉。隔着仅有数十米的距离，这些骑兵们甚至闻得见对方坐骑的汗腥味，感觉到马鼻子喷出的急促气息。
沉沉的夜色里，一排又一排穿着黑色皮甲的骑兵，仿佛望不到边的潮水一般，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是北燕的骑兵。
马蹄声轻响，一个魁梧的身影驱马踏进了火光照耀的区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袍，外面斜斜地披了件外衣，长相是北燕人常见的方正面孔和鹰钩般的鼻子。
一双深凹在眼窝里的双目，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等在帐篷前的首领们，顿时令他们宛如在寒冷的风里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大将军！”年纪最大的塔图部首领，首先回过神来，上前两步，行了草原上最为尊贵的礼节。
其他的首领连忙醒过神来，纷纷行礼，心里却在怒骂塔图部首领的老奸巨猾。
“众位可汗多礼了。”
那位被称作大将军的人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欠身答道。
他的身后，十八名以黑色方巾蒙面的人，仿佛十八道黑色的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勒马而立。
站在最前面的塔图部首领，后背上津津地冒出了冷汗。
他毫不怀疑，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那十八个人中，随意哪一位出手，都会在一瞬间，令人毫无察觉地取走自己的性命。他小心地后退了两步，身体谦卑地压得更低。
那位被称作“大将军”的人，挥了挥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队伍里传了出来，三个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人，被那些骑兵拖了出来，丢在了草原首领们面前的空地上。
“我此次前来，既是为了表示北燕与草原各部落结盟的诚意，同时，也带来了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大将军”说道，他所说的见面礼，就是那三个被丢在空地上的人。
塔图部和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不由得两腿战战。他们强忍住心里的惊惧，向一旁的骑兵手里取来火把，仔细地辨认。
地上的那三个人，早已被酷刑和毒打折磨得体无完肤。这时见有人用火把照过来，连睁开眼睛也变得极为困难。
首领们满脸冷汗，弯着腰艰难地观察着，良久，其中一个人失声说道：
“这，不是臻朝来的商旅吗？”说完，他自觉失言，连忙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大将军。
“你们这些部落，想必与他们很是熟悉。不过，他们不仅是商人，还是臻朝皇帝的探子。”
那位大将军稳稳地坐着，沉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冷漠。
他从身后接过一把马刀，拔刀出鞘，“铮”地一声，将它抛进了混合着砂石的坚硬泥土里。刀柄在上，颤颤地嗡鸣。
“这……这……”塔图部的老首领看着地上的刀，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抬头结结巴巴地开口。
“现在，该你们拿出自己的诚意了。”
杀了臻朝的探子，就表明与臻朝彻底地决裂。十个草原上强大部族的首领，踟躇着，面面相觑。
他们冷不丁抬起头，看见隐藏在夜色里的一望无际的北燕骑兵，才恍然大悟到，自己早已没了选择。
得罪了臻朝，就只有做被北燕人驱使的马前卒；得罪了北燕，只怕就活不过今晚了。
插在泥土里的弯刀，被拔了起来。一名首领喘着粗气，将它举了起来。刀刃上滚着通红的火光，向那三个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臻朝探子挥过去。
那三个“臻朝的探子”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发出，只有三道腥热的鲜血沉闷地溅进了泥土里。动手的那名首领抛下了手中的马刀，寒风刺骨的深秋夜里，他身上的汗水却像小溪一般滚滚淌了下来。
没有动手的其他几个首领，带着侥幸互相看了一眼，却谁也不明白，自己在侥幸着什么。
大将军已经翻身下了马。他身后的十八名蒙面人也翻下马背，向首领们身后的那顶大帐篷走去。饱受惊吓的首领们，此刻谁也没有了平日的威风，带着满腹的忧虑，等到那些蒙面人全都走进了帐篷，才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去。
“呼延部与臻朝交好，他们的头领更是收了臻朝人当女婿。论起兵力来，在草原上也仅次于拥有最多骑兵的塔图部，怕是不可能与我们一同攻打臻朝。”
帐篷里，盟约结成后，一名首领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还有吗？”
大将军此时解开了身上的披风，随意地坐在帐篷上首装饰着华贵皮毛的椅子上，问道。
他座下的椅子，原本是塔图部落首领的宝座。
“还有乌洛兰部，”
塔图部的首领接口说了下去。他不敢抬头对视那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北燕大将军，生怕对方从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些许不满。塔图部首领的眼睛注视着那座椅前方的土地，压低了声音，很好地掩饰了心里的贪婪。
“乌洛兰部擅长铸造兵器，特别是精铁铸造的铁胎弓和精铁箭矢。”他抛出了诱饵。
“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都与呼延部和乌洛兰部交好，怕是不会与我们结盟。相反，等我们出兵南下之后，他们必然会趁机发动战争，掠夺我们部落的牛羊和草场。”
其他的首领们纷纷说道。
“呼延部，我们早已准备好了办法对付。至于乌洛兰部，也是不足为惧……”
黑暗中，风声盘旋着，呼啦啦地吹动着帐篷的帘子。北燕“大将军”的声音在风里时隐时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