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哧一笑:“你少贫嘴!老娘可没那么痴呆!刚才我见林童喜欢吃排骨,所以胃里留空了,现在正好补个午饭,拿来吧!”
我见她精神矍铄胃口大开,心里也挺高兴,便把筷子和饭盒递给她。
她接过饭盒,刚刚打开,却又突然看着我问:“你还没吃午饭的吧?”
“没事!”我说:“再过几个小时,不是又要赶晚饭了么。”
“那可不行!”她又把盒子盖上,说:“你每天跑来跑去像风似的,连顿饭都没正经吃过……我躺在这里倒好,三顿饭从没落下,还加餐,我再吃得心安理得的话,就太没良心啦!”
“呵呵……”我重新打开她手里的饭盒,笑着说:“乖,这不因为你现在是特殊情况么,如果你吃得好睡得好康复得快,我比吃一头猪还高兴呢。”
她默默地看着我,嘴角上扬,眼里流露着幸福的温柔。她突然支撑起身子,在我的脸颊上亲吻一口,然后迅速缩回被窝里,就像一个初恋的小女生,腼腆地看着我笑。
我曾经以为有的人是天生不会表达幸福的,他们遇到的幸福很少、很小,所以如果偶然获得些许幸福,便会深藏于心中;我也曾觉得美美就是那样一个刚毅的人,直到她表面的刚强被逐渐熔化,露出柔软的内在时,我才明白,其实当每个人遇到了能真正打动自己的幸福,他(她)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阿文也是这样,我们都是这样,因为情绪表达式人的自然本能。这种幸福无关大小,它都有笼罩心灵的魔力。幸福很小,浓度很高。
“听话,乖乖地吃,糖醋排骨凉了可就刀枪不入啦。”我把筷子递给她,说道。
她看了看排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另一双筷子,送到我面前,歪着脑袋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若水酒吧的后墙呢?”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呢?多么有诗意的一个地方!”
“诗意?”她微笑地问:“你说说,为什么说那里有诗意呢?”
我半闭着眼睛,故作深沉地说:“每当下午的阳光,缓慢穿过两道墙之间的缝隙时,那里的空气中,总会弥漫着淡淡的,鱼香肉丝炒饭的气味……那,是关于两个人和一盒饭的故事,是一个关于逃亡、营救、分享和感动的故事……在那个难忘的下午之后,那个故事成为了记忆,那两个人化作了符号,而那盒饭……也变成了大便……虽然屎会拉掉故事会忘掉人会死掉,但记忆,却永恒地存留在了那里……”
“哈哈哈!死相!少说晦气话!”她一巴掌排在我的胸口,不过她这一个巴掌的力量,已经不及从前的百分之一,变成了抚摸一般。
“别胡扯啦!老规矩,这盒排骨咱们对半分!”她用筷子在排骨的中间划了一条线:“左边是你的,右边是我的,谁也别浪费啊!”
“行!”我说:“这么有意义的一顿饭,我肯定连骨头都咽下去。”
我嚼着排骨,仿佛觉得回到了我俩分食炒饭时的那个熟悉的场景。相似的事情总是会不经意地发生,这也是生活的玄妙之处,但当某个情景再次重现时,我们的心理状态一定和曾经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从兄弟义气热情相助,到共度危难经历生死,或许最早将美美拉近我的,是因为我身上有着某种她正需要的气味,那属于供需关系;而当我们的故事在一次次历经情节的打磨之后,我渐渐觉得我们的命运存在着某种自然而紧密的联系。也就是说,此时的我,已经将她看做我生活里重要的部分,这属于融合关系。如此缓慢却又深刻的关系变更,在我的经历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曾狂热热爱速食的孩子,有一天突然明白了用慢火烹制的中餐,是多么美味的道理。
夜幕降临,美美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很肥的肥皂剧,名字叫《一起去看雷阵雨》。这部片子我知道,不仅肥,而且肥得腻人,我打心里厌恶这样的电视剧,故事情节粗糙,人物表情夸张。美美倒不怕腻人,她双眼直盯屏幕,恨不得钻到电视机里去。我想这也难得,她平时忙着上课忙着经商忙着打架,哪有闲心看电视,就算她晚上回家会看,她家里的那一台CCTV定制的电视机恐怕也不能满足她对精神文化的需要。得,既然她喜欢,我也陪着她看吧。
看了一大半集,女主角哭了好几次。美美开始还能保持淡定,看到感动时顶多咬咬牙或者深呼吸一口,但随着情感的深入,最后她还是没扛住女主角接二连三的眼泪攻势,也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哟喂!我的美美姐!”我赶紧给她拿纸巾,说:“你可是钢刀穿心都不流半滴泪的,怎么一看这玩意就弄得像根化了的冰棍似的啊!”
“简直……简直太感人啦……”她一边抽泣,一边擦眼泪说:“这几天晚上我都在看呢,下午的重播也还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可女主角得了绝症,简直太惨了……”
第一次见到美美哭,我发现她流泪的模样真是另类,别的女生都是一行清泪轻淌,她却是满眼热泪泉涌,一连用了几张纸都止不住。看着这头野蛮的小豹子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刻,我觉得非常可爱,也非常有意思,止不住笑了起来。
“嘿,你笑什么笑!”她红着眼睛看我:“本姑娘也是性情中人!你别打扰我,我先看完。”
我说:“行,你看吧,我拿着纸巾伺候着。”
她继续盯着电视。这时候,我的手机在兜里振动,我拿出一看,是王明君打来的。不知为何,她的名字在此时让我的心产生了一秒恐惧的感觉,但它如同电流,瞬间流过。我看了看美美,她正沉浸在剧情里不能自拔。我站起身,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往门外走。我起身的时候,美美才注意到我的动静,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但立刻又扭过头继续浸入肥皂泡沫中。
我又从电话里听到了王明君低低的哭声,仿佛她上辈子就是林黛玉,十次接她的电话有九次都听见她在哭,还有一次是正准备哭。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了,或者她想见到我,而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喂,你怎么了?”我问。
“师哥……我好想哭啊……”她哽咽着说。
我说:“你不是正在哭么,怎么啦?”
她说:“我还想哭……师哥,你在哪里,我好想见你啊……”
我环顾四周,说:“我现在在医院照顾剧团的团长,你没事吧?”
她低落的情绪中又生出几分焦急:“我有事!师哥……我来医院找你好吗?我马上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