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童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我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了看,居然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都是阿文打来的,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打回去,阿文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就跟死了爹一样急促:“南哥,你在哪里啊?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说:“我刚开的静音,什么事呢?”
他还是很激动:“东哥出事啦!他被车撞啦!”
“啊?”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谁?东东?”
“是啊……”他的情绪完全跟一个佛家弟子的身份不符:“是东哥呀!在校门口被撞到的!”
我确认了这个消息,说:“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呢?”
阿文有些委屈,说:“刚才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呢,你不接……”
我这才想起好像我的确没有接他的电话。
我问:“现在他怎么样了?”
阿文说:“伤得不轻啊,我把他送到医院来了,正在打石膏……我们在铁路医院……”
何小东被车撞了,这件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无论我是否来得及相信,它已经成了事实,而且他们就在我所在的医院,也是一个事实。
我在医院的住院大楼的三楼看到了东东,他趴在病床上,两条腿都打着石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达机器人。
东东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亲爹一样,就差眼泪掉下来了。他的脑袋使劲地往上抬,看样子他是想爬起来,但由于他下半身已经基本不遂,所以未能成功。
我扶住他,说:“哥们你别激动,我帮你翻个身。”
我刚要去拨弄他,阿文制止我说:“南哥,他尾椎骨伤着了,只能趴着。”
我想这还得了,要是这伤留下点后遗症,东东这辈子都没法看天了。这样一想,我觉得东东十足的可怜。
我把头凑近他,说:“哥们,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就给兄弟说。”
东东的声音沙哑异常,我估计他在被车撞到的时候一定发出了巨大的惨叫声,以至于喊破了喉咙。他缓慢地说:“我好想死啊……”
这话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吓了我一跳,这简直和他一贯乐观苟活的精神状态严重不符。我赶忙安慰他说:“哥们你可别绝望啊……不就是伤一回么,咱以前还伤得少么,虽说这回严重了点……年轻人,好得快嘛……”
他轻轻摇头,满目绝望的眼神,说:“我好像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我说:“瞎扯!你又不是被阉了……这些小伤都是可逆的,怕什么啊……”
“是啊,东哥,医生说你这伤不算什么,好得很快的。”阿文也安慰他说。
“你们都安慰我……我是不是要成残废啦……医生不给我说……你们都安慰我……”东东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就好像一个被隐瞒的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样。
“哥们,你犯晕啊……就骨折啊,哪有那么厉害啊!别怕,人这辈子哪能不遇到点事啊。你可就放心啊……”我拍着他的背,说着。
东东叹息着,闭上眼睛,头陷进枕头里面。
“他这是在哪被撞着的呢?撞着什么车了啊?”我转头问阿文。
阿文耸耸眼镜,说:“学校门口,东哥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轿车撞了。”
“车主呢?”我问。
阿文无奈地说:“车子跑啦……还撞到了另外两个人……学校报警了,那条马路上没有摄像头,不知道能找到车主不。”
我觉得这事也太扯淡了吧,就跟外星人干的似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靠,还是飞车党啊……”我说。
阿文无奈的说:“只有等警察找到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得,这下全进医院里来啦!”
“全进来?”阿文不解地问我:“还有谁啊?”
我说:“我一朋友,出了点事,也在这栋楼里躺着呢。”
这时东东倒来了精神,斜着眼睛问我:“你朋友?男的女的呀?”
我鄙视他一眼,说:“瞧你那德行,都趴着了还关心这些,你就好好呆着……”
我对阿文说:“这几天我还要照顾我朋友,就麻烦你多照看下他,我有空就下来看你们。”
阿文点头说:“南哥,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东哥看好。”
有一种悲剧,是当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还有一种悲剧,是当你在医院转了几个圈,发现身边的人都躺在了病床上。虽然都是悲剧,但前一种悲剧是肉体上的,后一种是精神上的。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被人照顾和照顾别人。
美美很好照顾,因为她总是很淡定的状态,只要我和林童守在她床边陪她说说话就行了,即使我离开,她会用林童的手机给我发短信,在字里行间向我传达温柔和需要。东东则不一样,他一会嚎叫一会低呜,貌似想让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他躺在这里,他每一次嚎叫,阿文都会皱一下眉头,神色伤感,场面凄惨。我穿梭于两个病房之间,感觉他们俩人的状态,一个像是在度假,一个像在等死。
这个早晨美美一醒来就看着我一个劲地笑,我纳闷了半天,她也不说。我跑到卫生间照镜子,发现我的黑眼圈比化了烟熏妆还浓。
我对她说:“得,这下我成非主流啦。”
她哈哈地笑,抓起床头柜上的香蕉,一边剥一边说:“我跟你说过我没事啦,叫你回去睡觉,你还没林童听话呢。”
我说:“那不一样,她还在上中学,不睡觉不上课怎么行……我没事,平时也没少熬夜。”
她剥好香蕉,叫我去床边坐。
我说:“我不想坐啦,我想去阳台晒晒太阳。”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是不是见我没法动你就不听话了啊?”她挥舞着香蕉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见她比较激动,我还是坐回到她的床边。
她把香蕉递到我嘴边,笑着说:“来,乖乖吃早餐……”
她语气温柔,一句话让整间屋子变了气氛,我也心生暖意。
“你真喂我吃?”我问她。
“嘿!你这人还受不得我对你好呢……”她拿着香蕉对我说道:“问那么多干嘛,吃啊。”
看她急切的表情,好像这支香蕉是仙药,她迫不及待地要带我升天。
我咬下一口,很香很甜,我笑着对她说:“很甜啊,比蜜还甜。”
她说:“你咬那么大一口干嘛啊,不怕噎着?”
我笑着说:“我是怕香蕉太重,你拿久了累。”
“切,你还真矫情……”她用另一只手戳我的脑袋,很像是在调戏我:“没事,你就慢慢吃,一口一口地舔都没关系。”
“算啦,我还是自己拿着吧。”我说着,伸手去拿香蕉。
“不行!”她的手急忙躲闪,说:“我就要喂你吃完,而且你不能大口地吃!”
我敌不过她的暴力,也拗不过她的温柔,我说:“得,你继续喂我,我把它舔完。”
就这样,她把香蕉轻轻递到我嘴边,我伸出舌头轻轻地舔,我一边舔一边轻轻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轻轻地笑,这样的画面,我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轻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