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见警察来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催化了一般,突然变得慌乱,他惊恐地看了看他们,再立马转头看我,眼神让我感到一股寒意,我突然感到不妙。
果然,他大叫一声“滚开”,右手猛地从兜里抽出一把匕首,拔地跃起,以冲刺的速度朝我的正面袭来,想要从我这里冲开缺口。
我的大脑空白了几微秒,然后做出反应。我努力侧身,躲过了刀刃,只是左手稍稍慢了一点,手背上划过一股冰凉,但同时我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个本来要奔向两个极端方向的人在路过彼此的那一刹那产生了交集,交集的结果就是已经错开的我俩再撞回到了一起,然后往地上倒去。
我俩倒下去的时候,都尽力不让自己全身着地,因为在这个时刻,着地的姿势决定着谁会占得做出下一个动作的先机,而这个先机有关生死,所以我们都硬生生地倒下去。很幸运的是,他躺在了地上,我坐在了地上;很不幸的是,他压着我的双手。须臾间,他的眼睛扫过我,目光里满是杀机,我感到绝望,因为那只匕首已经再次被挥起,朝我的胸口袭来。
我仿佛已经感到了心口的刺痛,不由闭上眼睛,在我闭眼的过程里,我看到一只拳头飞进了画面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鲜血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溅起,就像打碎了一只西瓜,我同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叫声“啊”,婉转凄凉。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快得要慢镜头回放才能看清,围观群众的表情惊恐到了极点,我的耳边,突然安静得可怕,我的大脑也空白得可怕。
那只拳头是美美的,叫声也是她的,在那只匕首还未刺到我的时候,她已飞奔到我的身后,用尽全力出拳打中了目标,但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赶在我之前,截住了匕首……
匕首插在她的左边胸口里,看样子有点深,因为她已经晕了,而且伤口还在流血,不停地流。我抱着她,发现我的左手背上也有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在冒血。我的血和她的血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混血,混血浸透了她白色的衣服,鲜红一片。我生平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而且是属于我和我怀里的女人的,我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就像垂死挣扎一般,我朝着一个看热闹的人大叫:“×你妈!快叫救护车啊!”
我坐在手术室外走廊里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一般,很无力。我不知道美美刚才流出的血会不会太多,会不会危及到她的生命。两个警察在走廊里来回地走动,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都要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两人轮番上阵,拍得我的心越来越乱。
路过的人都离我远远的,他们都面带恐惧地看了看警察,再看看我,确切地说是看我的手,我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血,已经成了乌红色,左手背上的伤口的血还在往外渗。
一个警察在我面前停下,疑惑地看着我说:“兄弟,你怎么也在流血啊?”
我看着他,说:“大哥,我一直在流好不。”
他好像觉得不可思议,说:“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还以为你没流,快去包扎啊。”
我跟着他去了诊室,但心里一直担心着美美,那大片的血迹在我眼前反复出现,让我觉得心凉。我真希望那些血都是从我身上流出来的,或者说我希望那一刀,刺中的是我的心口。
往回走的时候,刚转过走廊,我远远看见几个护士推着一台推床从手术室里出来,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奔跑过去,跑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他们去哪?”我问。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表情冷峻,然后淡淡地回答说:“太平间啊……”
“啊?”一股冰冷的感觉贯穿了我的身体,大脑里只有不可思议的空白,我感到自己无法呼吸,更说不出话来。
我蹲在地上,看着手推车消失的门,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我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和我一起的警察也怔了片刻,疑惑地问医生:“真的送过去了?”
“是啊……”医生回答说,他再看了看我,问:“他是?”
警察说:“他是病人的家属。”
“哦。”医生点点头,语气变得缓慢,对警察说:“刚刚送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我们也尽力了……”
我闭着眼睛,对我而言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的对话。
警察说:“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呢?失血过多?”
医生说:“是的,她之前流了太多的血,而且年纪又那么大了,所以……”
我的心里疑惑陡升。
“年纪大?”警察也感到吃惊,说:“不就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么?”
这下医生蒙了,瞪着眼睛说:“什么姑娘啊,是个老太太啊,刚出车祸的……”
“啊?搞错啊!”警察叫了起来,说:“我说的是一个小姑娘,受刀伤的!”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叫:“你说的是之前那个啊……早送走啦,住院部!”
我心里骂着操蛋,奔向楼梯,朝住院大楼的方向跑去。
安静是病房的固有属性,我的脚踩在地板上,发出整个空间唯一的声音。
美美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安静地睡着,她的脸色也跟床单一样白,如果床边没有挂着输血袋的话,她看起来更像是已经死掉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突然觉得思维停滞,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表达。我拿过她的手,感觉冰凉,她就像是存在于异次元的幻象,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
我深深呼吸一下,压住了上升到喉咙的某种情绪。
这时候警察和护士走进房间,警察问我:“你是她的男朋友么?”
我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点点头。
“她没事了。”他看了看输血袋,说:“只是突然性失血,所以昏迷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就会醒。”
我的心安稳了下来,仍然点头,对他说谢谢。
“请你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等她好了我们再来录口供,还有一些赔偿的事要办理……”他拿出纸笔,说着:“可能还会有记者来。”
我写下自己的电话,问他:“记者?”
他点头,说:“这事算见义勇为,每次遇上记者都会来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我抱着美美,以鲜血淋漓的形象出现在报纸头版的模样,就像一幅文艺片的宣传海报,然后一定会发生很多与我俩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事情,我不由觉得很无语。
我对警察说:“大哥,录口供是应该的,记者就不用了吧,这事不要惊动太多人啊。”
他笑笑,说:“我也没办法,每次碰上这种事,即使我们不说你们的情况,人家也会找上门来。”
我说:“那怎么办啊?”
他拍拍我肩膀,说:“这也不是丢人的事,怕什么呢,他们来了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突然觉得好像我们真的干了一件巨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