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流离!”
流光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她若再不醒,整个京城都要遭了水患!
天边渐浮出一丝光亮,远处却早已吵成一片。但这座小院,却是出奇地寂静无声。
流风浑身早已湿透,血色浸过这雨水显得愈加鲜艳夺目,但他的脸却是苍白无色的。一阵风把火熄灭后的烟往他这边吹来,熏得他直咳嗽。空气中到处都是烧焦的糊味儿和未烧着的烟味儿,被雨润湿后带上点淡淡的腥味,仿若咸湿的海边令人燥腻难当。
“是我连累了你们……”
流风低声喃喃。
流光看也未看他一眼,双手扶着流离,神情冷淡:“这不是你的错。”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其他的先别说。得让她清醒过来,否则整个京城都有难了。”
“为什么?”流风猛然抬起头来:“你说这雨,跟她有关系?”
他有些无法相信:“她怎么会……”
“这事我也解释不清楚。但你也该知道,自她哭了这么久以来,这雨就没停过……”
流风思索了一阵:“那孩子,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我听那孩子说,他是她捡来的?”
流光看了他一眼:“你我自小呆在灵山修炼,对凡尘诸事均是淡然处之,尤其生老病死,师父从来都教我们漠然置之。可流离不然,或因缺失记忆的缘故,她向来很缺乏安全感,被赶下山已是她能承受的极限,她虽安安稳稳过了这些时日,可难保她能经受住第二次背叛。”
“她捡个孩子来养,不过也是因为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她想有人陪着,所以找了个看似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的孩子。可如今,这孩子去了,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流风愣了片刻:“原来,竟是这样。”他忽地苦笑两声:“我向来自诩聪明,故而总任性妄为,以为这天下并没有我不能做或做不到的事。如今看来,我却是真蠢,远没有大师兄你看透人心。”
流光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颓丧的表情,不由有些好奇:“这些时日,你到底经历了何事?”
流风听了却是摇头:“这事不提也罢!”
他整理了下表情,只一瞬间就又回复了往日的神采。他脸上挂着笑,看着流离喊:“小离儿,快别哭了,再哭脸该肿成猪头那么大了!”
流光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淡:“这话用来哄你还差不多。”
流风也不跟他计较:“小离儿,三师兄错了,三师兄上次不该放你一个人走……”
流离仍是毫无反应。
流风又道:“小离儿,你不是总怨我抢了你的烤鹌鹑吗?我以后,不,我现在就去重给你烤一只好不好?”
流光忽然叹了口气:“没用的。”
流风立即哭丧了脸:“小离儿,你快别哭了。你不知道,有个老变态把我的腿都给打断了,我若再这样淋下去,下半辈子估计都只能躺着过活了!”
他细细观察流离的表情,果真见到她似眨了一下眼睛,心头狂喜:“果然,对小离儿还是苦肉计最管用!”
他“啊”地一声惨叫开来,配着淋湿的乱发和一身的血衣,还真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思。流光紧盯着流离,但见她终于抬起头来,心中骤然急跳:
“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此时的流离两眼黑黢黢的,仿若两口枯井,一望望不到底。流风止住了叫,像是不认识她了,只是心中生惧:“小离儿?”你,还是我认识的小离儿吗?
流光神情不变,只是后背突然浸湿了一片,他握紧双拳,听流离继续说道:“师父因我而死,一一也因我而去。我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他们。他们都说我是白茉的转世,都想让我变成她。”
“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该成全他们?”
“我自己……我好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流光笑了笑:“怎么会呢?你还有我,有流风,流云,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是啊小离儿,你别想岔了。他们认错了你是他们眼瞎,你可不要因为他们而轻看自己。你还有我,有大师兄呢!”
“可是,若不是我答应一一跟来,他也不会……”
“他就在我跟前,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哪里有资格做他的姐姐?”
“不,不是这样的。”流风道:“他不是说过自己是孤儿吗?若没有你,他怎么会平安健康地长大?若没有你,他又怎么会有这样一段祥和快乐的日子。若没有你,他也许会饿死,会被野兽吃掉,会被带到穷苦之地给人做奴隶,或者沦为贼寇。是你救了他,是你让他远离饥饿远离纷争,而这些,如果还不值得他叫你一声姐姐,那么什么才值得呢?”
“小离儿,一一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为他伤心至此!”
流离这才恢复了些神采:“那我,该过得更加开心才对。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开心起来呢?”她两眼通红:“他们一个个都不肯放过我,现在连一一也……”她猛然瞪大了眼:“是谁!到底是谁!”
她猛地站起身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雨,渐渐急了。
流离看着眼前血红的雨幕,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那些雨就像是认得她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她,是故当场诸人唯有她身上是干爽舒适的。
她突然笑了两声:“大师兄,这到底是哪门子术法,为何我竟没有看到过?”她在灵山闲来无事曾看过那么多本怪志杂谈,却都没有一件会像今日之事这样光怪陆离。
流光不知如何回她,她便转向流风,问道:“三师兄,将你绑在此处的到底是何人?”
她走过去,抬手便去扯那绳子,状似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儿,莽撞而又无畏。他们都没来得及拦她,但那绳子却想一条条被抽走了力气的蚯蚓一样软倒在地。
二人均是怔愣:“你……”
流离苦笑一声:“自我下山以来便是这样了。”
“你们以为,从来没有下过山的我,为什么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
她顿了顿,看见他们呆若木鸡的表情竟突然笑了起来:“任何法术、阵法、毒药,对我来说都是无效的。”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流离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刻不停地说道:“你们一定没有试过从山上摔下来是什么感受,也一定不会知道一箭穿心的滋味。我受过伤,也中过毒,有无数次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等我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仍旧健健康康地活着,而那些伤痕就像是做梦一样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我什么苦痛都经历过了。可我仍然活着,就像一个永远都不会死的老妖怪,长长久久地纹风不动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