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南城的灯火延绵,宛若游龙,在暮色的笼罩下,与夜空中的繁星相映照,美不胜收。
南城青楼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青楼门口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风韵犹存,卖力地扭动着身姿花枝乱颤地招揽着客人。
秦淮楼的老鸨有些喜出望外,她刚刚接待了一位来自南徐郡的贵公子,偷偷塞给她十两纹银想见明月姑娘,托她安排。老鸨见他面容清新俊逸,温文尔雅,估摸着是南徐某个巨富商贾府上的公子,到京城为了明月姑娘慕名而来。
老鸨眼带笑意,满面春风,精致的妆容没能掩盖住稍显年纪的脸上岁月流过的痕迹,漾开了几丝纹路,仍然有几分风情,想来她年轻时也曾是青楼里的红人儿姑娘。
老鸨特意将南徐的年轻公子引至秦淮楼二楼的厢房,先唤来小厮为他精心准备了一桌酒席,欠着身子向贵公子解释明月姑娘今晚有贵客相陪,无法前来。贵公子也不着恼,掏出数张银票让她安排楼里其他的姑娘作陪。老鸨迈出厢房后仍在极力想着,那位脸上总是有着慵懒笑容的年轻公子,难道是庆国四大商行某家在南徐郡的远方亲戚?
谢珺心底其实有些略微紧张,他好不容易丢下小萝,得了客栈小二的指点,第一次踏入京都的青楼。他在南徐因为医术高明有着偌大的名头,整个南徐郡无人不晓,但却无人清楚他的身世来历。
谢珺经常会在半夜惊醒,幼时的悲惨遭遇让他心有余悸。他本是京都太医院的医官之后,然而在那个朦胧的清晨,身为太医院医官的父亲被宫中的人唤走后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才知道皇帝陛下因为太医院关于太子的流言血洗了太医院,父亲也倒在了血泊中,孤苦无依的母子仓皇逃出了燕京城,流落异乡。谢珺印象中的父亲医术卓绝,谨言慎行,一生都在践行着悬壶济世,济危扶困的医者行为准则,是绝对不会参与到无聊的政党斗争之中,所以他对皇族权贵有着天然的抗拒。
他开始改头换姓,四处拜访名师,医术学成归来后在南徐开始了复仇之旅。他原本是想借着南徐神医的名头进入京都,慢慢接近东宫,调查当年太医院之事。不曾想东宫的人比他更着急,已经等不及他的计划展开就到南徐郡找到了他。即使他在詹事府的官员面前表现出一副慵懒散漫,性情怪异的形象,东宫仍然是迫不及待地将他请到了京都。
厢房的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浅粉色罗裳的年轻姑娘走进包厢,她身段窈窕,眼含笑意,黛眉如山,额间点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顾盼生姿。她在进门前就已经得了老鸨的指点,知道对方是个年少多金的公子,她移步桌前,端起酒杯:
“谢公子,今晚由明婉陪你赏酒赏月,你看可好?”
谢珺看着这位妩媚妖娆的青楼姑娘,心底有些春情萌动。明婉见他默不作声,脸泛微红,掩着嘴角的笑意缓缓地倚坐在他怀里,纤细的手将酒杯送到了谢珺的唇边。
谢珺浅浅饮了,感受着怀里柔弱无骨的身姿,呼吸间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有些血脉偾张。明婉见他神情觉得有些好奇,现在像谢珺这种年纪的权贵巨富府上的公子,谁不是早早地嬉戏花丛。明婉媚眼问道:
“谢公子,你是第一次来青楼吧。那你可得要记住明婉。”
她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皙白的手指轻轻滑过谢珺的胸膛。谢珺何时受过这等香艳刺激,他从小沉浸在医学知识里,一心想着为父查明真相,即使有小萝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接触。谢珺赶紧定了定神,伸手抓住她纤细的皓腕,轻声道:
“不要动……”
明婉嘤咛一声,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完全瘫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把着手腕,耳畔都能听到谢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谢珺做了两个深呼吸,手指搭上她的脉象,收敛心神,静心感受:
“明婉姑娘,你脉象轻浮无力,细若游丝又杂乱无序……最近是否经常失眠多梦,烦躁不安还极易困倦……”
明婉陡然起身,瞪着桃花眼望向谢珺。明婉原本以为年轻公子等不及要行那轻薄之事,谁知道他竟然一本正经地替自己把脉诊病,还准确地说出了她羞于启齿的闺中之症。房内暧昧至极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谢珺歉然一笑,道:
“明婉姑娘,谢某确实是第一次到青楼,有幸与明婉姑娘相识。只是谢某略通医术,方才见明婉姑娘神色疲惫,眼底泛黑,不忍心姑娘被顽疾所扰,所以才冒然替姑娘把了把脉。”
明婉姑娘心中嘀咕:那你到青楼是替人治病还是喝花酒来了。嘴上却柔声道:
“谢公子心疼明婉,明婉无以为报,那就给谢公子唱一首小曲吧。”
一曲唱罢,明婉与谢珺有些熟络起来,谢珺便挑了几件在南徐医馆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比如南徐太守某个小妾被角先生卡住半夜请他前去,还有知县大人也曾偷偷询问壮阳之事,逗得明婉乐不可支。
夜渐深,两人都微有醉意,明婉似乎有些不信谢珺的医术真如他所说那样高超卓绝,她俯着身子,毫不介意春光被谢珺一览无余,道:
“谢神医,你且等着,我再唤些姐妹过来让你瞧瞧……”
……
谢珺也有些得意,今晚他到青楼的用意也是想通过他和青楼诸女的事迹,迅速在京都出名。青楼的姑娘夜夜笙歌,作息紊乱,多少都会有一些闺中之疾缠身,而她们又是与京都内的达官贵人和商贾巨富接触最为频繁,相信经过她们的枕边风一吹,南徐神医将很快成为庆国神医。那个时候谢珺再被詹事府请入东宫,他在整个燕京城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就会远远超过现在南徐神医的身份。他再做起事来就会方便许多。
谢珺正在思考着后续相应的举措,厢房内涌入了数名人影,然则并不是秦淮楼的姑娘,更像是京都谁家府上的仆从。仆从内一名精壮汉子厉声道:
“哪里来的野郎中,也敢到京都撒野,把他扔出去。”
谢珺起身,整理了衣裳,恭声道:
“南徐谢珺。”
仆从并未理会他,当先两人猛扑过来,想要锁住他的臂膀。谢珺不退反进,一拳击出,犹如饿虎扑食,拳风烈烈,有股无人可挡的气势。谢珺从小在学医术的时候,就知道强身健体的重要性,加上他也深知调查太医院惨案可能会遇到的艰难险境,所以在武艺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虽然并未达到武道高手的境界,但这寻常仆丛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被谢珺冲向的纪府仆从看到谢珺凌厉的眼神感到有些畏惧,脚下一缓,立即被谢珺撞了个满怀。原本他以为谢珺只是个柔弱书生,没想到竟如此凶狠。
谢珺从医多年,熟知人体的关节要害,虽然不知道对方突如其来的袭击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没打算细细询问。他撞倒了一名仆从,重拳击在仆从的面目上,随即又是两拳落在鼻梁上,顿时仆从脸上鼻血混着眼泪直流。谢珺翻身避过身后的偷袭,顺手抄着桌上的酒瓶用力砸向另一名仆从的后脑,仆从立即双手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其余的纪府仆从见状,缓身退了两步,一时间却也不敢再攻上来了。房门外纪府少爷踹倒一名犹豫不定的仆从,怒道:
“让你们收拾一个贱鄙郎中都如此费力,一群废物!”
说完纪府少爷也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谢珺,他最初以为谢珺是太医院新晋的医官,但太医院都是一群文弱书生,并不懂得武艺,而眼前的谢珺则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谢珺没有给纪府少爷更多的时间,他欺身而进,一脚踢在仆从的膝盖骨节,疼得仆从倒地起不了身,谢珺趁势而攻,先是侧身格档住房门处仆从的右拳,扫堂腿扫倒仆从的同时右肘大力顶向他的后腰,仆从被顶飞到一旁,此时纪府少爷面前已无人可守,谢珺飞扑过去,将纪府少爷扑倒在地,谢珺反身双腿锁住纪府少爷反击的双手,右手环首扣住纪府少爷的咽喉,越勒越紧,喝道:
“无知小儿,竟敢辱我家风,今日我便送你去九泉之下给家父磕头认错。”
纪府少爷被锁住咽喉,连呼吸都困难,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一旁眼尖的仆从见势不对,赶紧奔向隔壁的厢房给恭郡王世子和小侯爷报信去了。
……
小侯爷白仲今天心情有些愁闷,刚刚在信王李望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回到厢房正与恭郡王世子喝着闷酒,却又得知纪府少爷被人制住了。
他在前来京都时,将军府上的幕僚建议他谨言慎行。他回京述职五城兵马指挥司,表面上看是皇帝陛下对定远侯府的嘉奖,实则是朝廷忌惮沧州府拥兵自重,实行的一种控制手段。因为沧州前线乃战事之地,物资紧缺,所以将军府与庆国的几大商行也多有来往,他回到京都后,纪府少爷也有意结交,两人遂越走越近。
今晚纪府少爷邀他庆贺回京述职,又为他引见相识了恭郡王世子,原本是想一醉方休,一扫回京多日来的愁闷,然而现在他却极度想着回到沧州前线,痛痛快快地与大雍兵马杀个来回。
小侯爷白仲看着面有狠色的谢珺,劝道:
“一切都是误会,你先放了纪少爷,我替他做主,让他给你认错。”
“你是何人?”
小侯爷见纪府少爷面色憋得发紫,无奈地表明自己身份,厉声道:“我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白仲,负责京都治安,杀人乃是重罪,你当众行凶,真以为我不敢拿你回京兆狱?”
谢珺放声大笑,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就请白大人向东宫詹事府通报一声,南徐谢珺身陷京兆狱,无法替太子殿下把脉诊病了。”
白仲和藏在身后的恭郡王世子闻言皆是心中一紧,没想到眼前此人竟是东宫詹事府特意从南徐请回的神医,若是真的将他送进了大牢,耽误了太子殿下的诊治,东宫詹事府的人真会发疯。无论是沧州将军府还是恭郡王府,都不愿沾惹上这个麻烦。
秦淮楼二楼的主廊上早已围满了人,郡王府侍卫和纪府仆从身后传来一道低喝:
“都给我退开……”
李望搂着眉目如画的明月姑娘,走出人群,微笑道:
“南徐的谢神医?神医何需与这等小人一般计较。不如随我一起听听明月姑娘的古曲,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你是?”谢珺满含疑惑地问道。
“燕京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