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朦胧,庆国的帝都已经泛出生机。
信王府内,李望刚刚做完了一套基础的体能恢复训练,由于他的皇子身份,对于他所要求的一些日常饮食基本都能满足,所以能够支撑他打算在后期进行一些更为艰苦的训练,将身体素质尽快恢复到雇佣兵的水准。原本他还想进行五公里晨跑,但李望担心这种目前在庆国帝都看来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只能在王府内做一些简单的基础训练。即使是胡公公连续两天都发现了他的异常举动,也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吩咐厨房为他准备了热水。
整个王府在清晨的氛围里非常安静,李望很满意这种状态。昨日他将童府姐妹带回王府时,胡公公也是神色如常,闭口不言并立即帮她们安排了厢房。李望最初怀疑胡公公是庆国皇帝陛下安插在信王府的眼线,相信这两天关于他这些性情大变的秘奏早已呈给庆国皇帝。但是昨晚五皇子回宫以后立即就被禁足了一个月,却对信王府一点旨意都没有,让李望百思不得其解,猜不透庆国皇帝的想法。
李望擦了擦头汗,想着要搬去京郊皇庄里的别院,在那里做一些强度更大的训练或者是五公里、十公里的晨跑都不会引人关注。同时他也对童府姐妹的安置有些头疼,他本想将这个麻烦丢给五皇子去操心,没想到五皇子被禁足。李望虽然身上挂着协律郎的官职,但也不能真的将两姐妹交到教坊司手里。
教坊司自如今的庆国皇帝登基以来,已然没落。庆国皇帝因为当年的燕京之围,对这些宫廷舞乐戏曲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心励精图治,只想要攻入大雍,围困神都一雪前耻。除非是在一些祭祀大典或者重要节日,教坊司才会有一些表演机会。
目前的教坊司更像是被王公贵族豢养的工具,他们常年借着教坊司的名义于庆国境内召募一些资质端丽的女子入宫,或者是像童府这般被庆国皇帝发配至教坊司的官宦之后,教导她们精通音律乐器和曼妙舞姿;学成之后将她们高价卖至青楼落成伶籍,再将她们偷偷送到朝中重臣的府上。
……
李望看着厅桌上仍是满面哀容的童府姐妹,特意吩咐厨房为她们精心准备的菜肴更是分毫未动。童楚宁神色憔悴,想来昨晚也是一夜未睡。毕竟任谁突然间遭逢了这么大的变故,都没有心思吃喝享乐,况且她的年纪也不大,一旁的童楚贞年纪更小,仅有八岁。哪怕李望前世冷血的性子,都有一丝不忍。
“楚宁,不用担心。你就留在府内好好照顾楚贞。我不会将你们送到教坊司。五皇子惹了些麻烦,过段时间他会出宫来看你们。”
童楚宁闻言又是红了双眼,一颗晶莹的泪珠瞬间从眼角滑落,问道:
“殿下,我爹爹……还能回来吗?”
“童将军吉人天相,说不定他此刻正在回燕京的路上呢。”李望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似乎也没有缓解姐妹俩沉重的心情。
“殿下,西蛮听说荒芜人烟……奶奶娘亲她们……我能去送送吗?”童楚宁一脸企盼地看着李望,楚贞则是在一旁拉着姐姐的衣襟。
“五皇子因为昨日的动静已经被皇上禁足了。虽然你们现在呆在王府里,京都百官暂时无人敢前来滋扰生事,但你们要去送行,就无异于自投罗网,礼部的人到时真会将你们送进教坊司。安心呆在府里休养吧,童老太君她们有专人护送,也会一路平安抵达。你们再见面,也是徒增悲伤。”
童楚宁眼里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眼前的李望就是她们唯一能依赖的对象。李望上前温柔地摸了摸她俩的头,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李望陪着童府姐妹吃完了菜肴,将她们送回厢房,心头思绪万千,步出王府。
显然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了童府姐妹并未按旨意送进教坊司,而是被李望和五皇子将她们暂时安置在信王府内,但皇帝陛下也没有深究。礼部的官员在没有进一步的旨意之前,更是不会不识趣地前来信王府要人。所以童府姐妹暂时是安全的。
信王府座落于重臣府第云集的西城区,紧临着皇宫和朱雀大道,肃穆而安静,路上几乎不见车马行人。
王府外此时却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驾车的是一位精壮的汉子,他看见李望,一溜小跑到王府门外的台阶下,拱手瓮声瓮气地问道:
“殿下,是要去绾人居吗?”
李望摆了摆手,他知道这是因为他遣散了所有奴仆佣人后,绾人居为了方便李望出行常年候在王府外的马车。李望的职业警觉性让他察觉到王府外不远处的角落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盯着王府门前的动静。他心中暗自一动,回道:
“今晚我会过去见宁姑娘,到时候你再来接我。”
驾马的大汉抱拳唱喏后退回马车,扬鞭回去覆命了。李望踱步逐阶而下,装作没有察觉那道人影,闪身转入王府旁的一条巷道。果然那道人影也从后面匆忙地跟上来,李望守在转角处,待眼角人影晃动,双手一探,抓住那人的衣颈奋力向前一摔,来人猝不及防下被摔飞了几丈远。李望趁势看清来人,却只是一个有些健壮的少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眉眼还算敦厚,并不像是他期待中的人。李望不敢大意,一个箭步窜上去,制住健壮少年,喝问道:
“谁派你来监视王府的?”
健壮少年吃痛,赶紧道:“是屈猴儿……屈猴儿……他担心楚宁小姐,昨晚就一直守在王府外面,今早见他有些辛苦,我才过来换他回去睡觉了……”
“屈猴儿是谁,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楚宁小姐在王府?”李望仍是未敢松懈,仔细地观察着健壮少年的神情,分辨他交待的信息是否有所隐瞒。
“屈猴儿的爹曾经跟过童将军,不过前些年在居胥关战死了。昨天我们知道童府出事了,搬完救兵回来的时候看到楚宁小姐已经被你们救走了,所以屈猴儿才会一直守在王府前,担心你们要把楚宁小姐送进教坊司。”
“屈猴儿在哪,带我去见他!”
……
屈猴儿虽然有些困倦,却也没有完全熟睡。当他在睡梦中警觉危险临近时,迅速侧身翻滚,堪堪避过了雷霆一击。耳畔传来一声轻咦,屈猴儿来不及多想,借着室内昏暗的光影双拳击出,随即感觉双手被一对钢劲威猛犹如铁钳一般的手制住,动弹不得。屈猴儿正要伸腿横扫,听到屋内熟悉的声音响起:
“屈猴儿,这是信王殿下。”
屋内有些残破,光线透过灰旧的窗沿蔓延进来,依然有些幽暗。李望打量着身前站着的两个半大少年。健壮的一个少年是刚刚他在王府巷道内制服的,名叫冯盛。另一个确实瘦得像只猴的少年,就是冯盛嘴里的屈猴儿了。屈猴儿虽然年龄不大,双眼却泛着精光,面上也有一股桀骜的神情,即使是面对着李望的皇子身份,也都有些不服,像是对刚刚的偷袭感到不满。
“就是你想要救童府小姐?昨天童府外拿着弹弓想要对付内侍卫的也是你吧?”李望用嘲讽的语气揶揄道。
屈猴神色有些愤愤,不顾冯盛一旁的拉扯示意。“是又如何?若是你要将楚宁送去教坊司,我就终日守在你府外,找准机会偷袭刺死你!”
“妄图营救朝廷罪臣之后,扬言刺杀皇子……你可知这都是什么罪名!”
一旁的冯盛吓得脸色有些惨白,说不出话来,犹豫了片刻却依然坚定地站到了屈猴儿的身后。屈猴儿却是面色不惧,道:
“我早已是孤儿,你不用吓唬我。童将军出征时答应过我,只要我在京都能护佑楚宁周全,明年童将军就准许我入他的军营去居胥关杀北胡!如今童将军下落不明,我也没能保护好楚宁,我无颜见他不如一死!”
李望有些好奇,看着稚气未脱的屈猴儿,问道:
“为何你想去居胥关杀北胡?”
“我要杀敌建功当上将军!然后求童将军把楚宁嫁给我!”声音铿锵有力,干脆利落,像是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话。
“那昨日童府未何不见你人影?”
“……”屈猴儿抿嘴不言,直挺着立在那里,冯盛见状接过话道:
“昨天我们知道童府出事以后,立即跑到东城神机营搬救兵了。”
“东城神机营?”
“就是东城几大商行的公子爷组建的。我和屈猴儿经常帮商行跑腿办事,他们见我俩有些气力把式,也让我们进了神机营。京都平日里有些纠纷琐事,只要他们出面基本都能摆平。据说还有国公府的公子也在神机营。没想到昨天我们过去以后,神机营全是一群缩头乌龟,没有一个人敢随我们到童府去,后来我们只能先回童府了……”
屈猴儿倒是用一种莫名的眼神在盯着李望。他和冯盛回到童府时正好看到五皇子和李望将童府姐妹从礼部官员手中抢过来,既担心童府姐妹会被送进教坊司,又担心平日里听说的信王风流逸事对童府姐妹更不利,所以才会一直在王府门前守着。”
“你们真是天真!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童府的事就算是所谓神机营背后的主子国公府都不敢插手过问,你们居然还跑去找他们搬救兵。真是痴心妄想!”
“那为何你敢管?”屈猴儿带着一种坚毅的神情看着李望。李望有些讶然,冷声道:
“我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因为我是皇子。”
“皇子就能营救罪臣之后?”
“能……”
“殿下,你有没有神机营,我要加入!”
“……”
“只要让我加入,洗衣做饭清扫茅厕……让我做什么都行。殿下,让我看一眼楚宁吧。”
“没想到你小子倒是一个情种。”
屈猴儿脸上一红,接着自信道:
“等我当上了大将军,我就会跟童将军提亲,迎娶童楚宁!”随即少年想到童将军可能再也没办法回来,有些泄气。冯盛更是在捂着嘴偷笑。
“殿下,冯盛是个胆小鬼,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想要娶楚宁的。”冯盛满脸尴尬,没有想到埋藏的心事早就被好友看穿。李望没有理会他俩的儿女情长,深思熟虑之后,道:
“我没有什么神机营,但你们可以到我王府里来。不过在这之前得先交给你俩一项任务。”
“殿下请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屈猴儿老气横秋地答道。
“也不需要你们赴汤蹈火,这几日你们就守在王府周围,偷偷跟着前来探听消息的,记住是谁家的眼线回报给我。办完这桩事,你们就可以进府见楚宁了。”
“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