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弹指一挥到了承嘉六年正月,居永华宫的尹玫芳传来好消息,太医诊脉说宁安夫人有两个月的身孕。
太后知道后非常高兴,连着数次赏下无数珍宝。
入夜,永华宫中尹玫芳穿着寝衣,拥着被在贵妃榻上看掌事姑姑领着宫女整理东西。
“娘娘,您看这串翡翠珠链。”掌事姑姑笑吟吟上前,抬眼望去,锦匣中一串翡翠珠链静静卧在其中,颜色碧绿,水头也足,“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不曾见这么好成色的翡翠。”
“朕如果没记错,那好像是母后入宫时先帝赏的。”珉晟背着手走进来,尹玫芳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迎驾。
“早就说免了你这些礼数,起来吧。”
众侍女鱼贯而出,寝殿中只剩玫芳与珉珏两个人。玫芳看着锦匣里的翡翠珠链,拿起来恭敬的奉给珉晟,“皇上,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妾身受不得。”
珉晟淡淡一笑,将珠链戴在玫芳的颈上,“这东西是母后亲自选的,那一天朕也在,你猜母后说什么?”
“妾身不知道。”
“母后说你这一胎,儿子是长子,女儿是长公主,这东西赏给你,是儿子留着传给媳妇,是女儿就当陪嫁。”
脸上一抹红晕,“才两个月,怎么就知道是男是女。”壮壮胆子,小声开口,“皇上希望是男是女?”屋外,侍女端来一碗红枣银耳羹,在外面的内监声音不大不小,轻轻叩门后恭敬的问到,“皇上,小厨房做了红枣银耳羹,可要用一些吗?”
“拿进来吧,再让膳房做一份安胎的乌鸡煲送来。”
侍女恭恭敬敬的端着红枣银耳羹进来,屋里没有人,屏风后面倒是有两个人影,放下羹汤后无声无息退出去。屏风后面,珉晟从衣箱里翻出一件玫瑰紫的妆花缎棉袍,玫芳本穿着蔷薇粉色的寝衣,裙摆收拢剪裁合度,珉晟亲手将本应套在最外面用来御寒的锦袍给玫芳穿上,“还在正月里,穿的暖和些别冻着。”
穿戴好两人从屏风后面出来,看见那碗红枣银耳羹,拨弄汤匙间,玫芳拿起手边一本《女则》静静翻阅。两人相对,珉晟不由得生了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宫里这四个女人进来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自己守着这四个女人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后宫里也开始不安分,想到这里,珉晟没了用宵夜的兴致,“玫芳,你进宫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玫芳搁下书,眼帘低垂,“妾身过得很好。”
“那你觉得皇后与俪妃谁更好一些?”
“皇上怎么问这种话?”玫芳坐正看着珉珏,“皇上,您不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令妾身为难吗?”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朕不追究。”
“皇上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玫芳刚要开口,屋外内监端来膳房炖好的乌鸡煲,二人相对,饮了一口茶缓缓开口,“皇上,算上妾身,宫中四人皆是世家出身。欧阳家几代为官,家风严谨,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妾身就听说过皇后娘娘的芳名,极是看重规矩。俪妃娘娘是岑大人的长女,岑大人能文能武,能上战场杀敌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俪妃娘娘饱读诗书。私下相对时,皇后娘娘说非常羡慕俪妃娘娘能与皇上谈古论今,谈禅下棋。”
“我看是看不顺眼俪妃的封号吧。”珉珏身子一歪,眉眼皆是笑意,“朕知道皇后常拿俪妃宫里规矩不严说事,虽说规矩这是大事,但是得过且过,又没犯上作乱,何苦呢。”
“皇上。”
“玫芳,后宫里的这些事朕都清楚,”抬手扶一扶玫芳头上的簪子,“你进宫那年,朕为视恩宠,赐给俪妃庶母一个二品诰命。皇后吃的陈醋都赶上朕从小到大吃的了。这一胎你好好养着,从明个起皇后那里请安就不必去了,等开了春,肚子大了,行礼也不便。”
“皇上这是将妾身置于炭火之上。”
“朕知道。”
尹玫芳一时无话可说,进宫到现在,她看得出皇上还在对当年的立后之事耿耿于怀,只是。。。。。。玫芳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伺候珉珏歇下。
床榻之上,玫芳躺在珉珏怀里,珉珏低声说,“玫芳,年前有人上奏疏说欧阳家的家丁仗势欺人,横行乡野。”
深夜听到珉珏的低语,玫芳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皇上。”她虽是女人,到底也是官家女儿,官家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全都知道,有人敢参欧阳家,那么手里握着的不会只有这一点。
“有些东西我不多说你也知道。”
“皇后娘娘无辜。”
“朕知道她无辜,所以朕为难。那封奏疏被朕压了下去,现在西南又要起战事,朝廷里不能起乱子。”珉珏低头埋在玫芳发中,喃喃低语。
三月,皇后宫中传来喜信,皇后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消息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亲自去库房里挑了赏赐给皇后的东西。皇后有了身子,让欧阳家多多少少吃了一个定心丸,家中女眷到庙里进香,盼皇后能一举得男。
懿宁宫里皇后沉浸在有身孕的喜悦中,正巧太皇太后的新一波赏赐送来,看见托盘里的金钗,不觉面露几分喜色,太皇太后指派来伺候皇后的老嬷嬷脸上堆满了笑,捧着东西在皇后面前,“娘娘,这金凤钗是太皇太后积年的爱物。奴婢记得是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戴的。由此可见太皇太后对娘娘的胎有多重视。”
“本宫记得当日宁安夫人有孕太皇太后也不曾有这种赏赐。”
得意之中,太后身边的内监过来宣旨。“皇后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请您接旨。”
自欧阳若有孕的消息晓谕六宫之后太皇太后就已经下旨免皇后一切礼数。不过到底还是敛衣恭敬立在原地听太监宣旨。
“念皇后有孕不宜操劳,六宫之事交由俪妃打理,皇后安心养胎即可。”
同样的旨意在同样的时候也传到了俪妃的未央宫。宣旨太监走后,岑云珠命人将旨意收好,打开妆奁,对镜梳妆。描罢眉,就有内府的人来报。岑云珠不宣那人进来,眼皮也不抬,“告诉内府,皇后娘娘那里取东西要东西,要多少就给多少。”
话刚传去,内府来的人就走了。岑云珠的陪嫁侍女姝儿拿了梳子给岑云珠梳头,“小姐,您怎么知道是皇后娘娘来人要东西?”
“打理六宫之事向来都是皇后娘娘,如今落到别人手里,她哪里会甘心,我早说了下去,该撇干净的都撇干净,省得将来随便找由头说我的不是。”
“小姐。”
“行了,不说了。内府的事先这个样子,你去小厨房看看本宫吩咐的点心准备的怎么样了?等会收拾了送去勤政殿。”取了一根玫瑰簪子放在发上比了比,想了想,“你先去一趟内府,让内府总管一个时辰后过来。”
“对了,今日谁进宫进讲?”
“岑大人和崔大人。”
收拾停妥,云珠想了想,“可是兵部的崔大人?”
“是兵部的崔大人,还有左仆射岑大人和户部的苏大人进宫的。”
换一身蓝色绣白色百合百褶长裙,走到殿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姝儿,你去把掌事姑姑请来,我有事问她,这东西你送到勤政殿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未央宫的掌事宫女稳步进来。“娘娘。”
“姑姑,你去泡壶好茶来,我有话要问你。”
半盏茶时间过去,掌事宫女沏了一壶茶过来,“娘娘,这是今年的新茶。”
“姑姑,先帝与孝仁纯皇后所生的淑雯公主与淑仁公主嫁的可是兵部崔家?”
“娘娘说的不错,当年突厥七万大军攻打雁门关,西北大营三万将士在雁门关鏖战七天七夜,逼得突厥大军铩羽而归,崔家四位将军力竭而死,年过六旬的崔老将军回京疗伤,太医们治了半年还是驾鹤归西,先帝为安抚,便做主将二位公主许给了崔家的二位公子。”说起陈年旧事,姑姑开了话匣子,“当年先帝与孝仁皇后说起想把公主嫁进崔家时孝仁皇后万般不情愿,先帝说崔家的两位公子的家世相貌做驸马绰绰有余,孝仁皇后见无可反驳,便想让公主赶紧嫁过去,先帝说两位公子的父亲战死沙场,等三年守孝期满,二位公主再嫁过去。后来三年守孝期满,二位公主下嫁崔府。不是奴婢卖弄,当年淑雯公主的嫁衣上的凤凰图案是奴婢绣的,奴婢到现在还记得二位公主出嫁时的情景,先帝与孝仁皇后亲去观礼,诸位王爷国公公主驸马就不必说,就连向来不将崔家放在眼里欧阳大人也准备了厚礼前去观礼。”
是啊,皇上皇后几位王爷全都去了,欧阳家再不识时务也不敢驳皇上皇后的面子,后来大了,自己听到了一些。进宫后过年过节命妇进宫拜见时也曾见过二位公主,两位嫡出的公主,怎么看都是崔家最好的护身符。
勤政殿外姝儿端着小厨房做的茶点,大殿门口守着的内监见姝儿过来,笑眯眯的说,“姝儿姑娘,你家老爷来了。”
“秦公公,你说话怎么这般没轻没重,请问,皇上在吗?这是我家主子为皇上准备的。”
“奴才哪敢,皇上在里面。”
“还请公公帮忙通传。”
勤政殿里,珉晟听见是俪妃遣人过来送点心,不觉一笑,笑对着岑舟说,“岑大人,你闺女来给你送吃的了。”
准备给皇上讲《孙子兵法》的崔松岩听见珉晟的话,笑而不语,只默默饮了一口茶。
“皇上,小女若有下次,还请皇上斥责。”
“岑大人,今儿个若不是你进宫,俪妃也不会派人过来。要知道,朕的俪妃可不是个柔情似水的人。”这边珉晟话语刚落,那边姝儿端着未央宫小厨房做的桂花雪梨酥,还有岑云珠亲自烹的茶。
天刚擦黑,内府来人,珉晟翻了未央宫的牌子。内府送绿头牌的人刚走,皇后居然来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话音落下,欧阳若已经进来。
“皇后不在懿瑜宁里养胎,怎么有闲心来朕这里?”
“妾身晚膳吃的多了些,出来走走消食,走着走着到了勤政殿小花园,就想进来看看。”
欧阳若脸色微微一变,放下手里的茶杯,看见桌案上放着后宫中俪妃独一份的红梅傲雪杯,和颜悦色的说道,“勤政殿到底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常来往也太不成体统了。”
珉晟放下茶杯时手略重了一些,茶水洒出了一些,“红袖添香,皇后应该明白吧。”
皇后脸上有点挂不住,手轻轻护住小腹,“皇上,妾身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看欧阳若脸色不佳,珉晟随口吩咐道,“从勤政殿到懿宁宫路途遥远,秦松,让皇后娘娘乘朕的轿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