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明居里,宫女服侍岑云珠换衣服,茄花色外衣,藕白色长裙,小婢女站在云珠身后给云珠梳头时,姝儿捧着食盒走进来,“娘娘,点心都准备好了。”说完走上前给岑云珠看食盒里的点心。
云珠看了一遍,吩咐道,“同样的东西再准备一份,就当是给公主的。”
“太后娘娘看重公主,说是给公主,太后肯定高兴。”
围着发髻簪上两对头花,发髻后面一左一右簪了各一根玉质花簪,“太后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与其做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点落在实处的。”
“只是太后真是奇怪。”姝儿小声嘀咕,岑云珠看了她一眼,由着侍女从匣子里取出一对金耳珰给自己带上。后宫琐事由岑云珠打理,看太后的态度,对谁都是不冷不淡,自进宫到现在,除了上次让尹玫芳过去陪自己饮茶,太后从未让任何一个妃子过去饮茶用膳。
“太后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对了,再装两罐铁观音蜜茶。就当是请太后公主喝个新鲜。”
乘轿辇到紫穗书院,下轿后门口早有人候在那里,“俪妃娘娘,太后在东边荷坞。”
荷坞是紫穗书院中一夏日纳凉之地,荷坞门口一方长两丈宽一丈的水塘,引东苑中福海之水,水塘中遍植荷花。进门,绕过门口的双面荷花大绣屏,抬眼看见墙上挂着前朝画苑掌事绘的《荷花鸳鸯图》,黄花梨桌椅,屋子里所有装饰皆用荷花,再往里走几步,方看见竹帘后面太后在长窗下的矮榻上坐着看书。
“太后吉祥。”旁边侍女递上食盒,“妾身愚钝,手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还好宫里的点心做的不错,特地准备了两份给太后和公主尝尝。”
手中的书放在矮榻旁边的小桌上,眉眼皆是笑意,“只是让你过来一起用顿饭,整这些虚的做什么。”扭头对身边伺候的姑姑说,“把点心装盘子里拿来些,公主那份也摆好了送去公主那里。”
“除了点心,妾身还备了两罐蜜茶。妾身宫里有个宫女父亲养蜂,她会做蜜茶,妾身喝着不错就让人收拾了一起拿过来。”
太后不着痕迹的打量岑云珠,确实是个美人,可是想起皇帝“手误”写的那个“俪”字,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儿子所做作为是出于为何。“行了,让她们自己忙吧,咱们娘俩儿说说话。”
殷殷上前坐在太后下首,“不知太后今日召妾身前来,是为何事?”岑云珠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把自己叫来,还说是陪太后一起用膳!!!
“没什么,自从来东苑避暑,看你忙里忙外实在辛苦,过来一起用顿饭,你借这个机会歇歇。”
眉毛挑了挑,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想开口说话,宫女走进来,“启禀太后,俪妃娘娘,内府总管来了,说有事禀报。”
看了岑云珠一样,太后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宫女领了内府总管进来,内府总管以为俪妃会出来,没想到太后让自己进去,“太后娘娘吉祥,俪妃娘娘吉祥。”
太后和颜悦色问道,“你有何事?”
“启禀太后娘娘,有宫女自尽。”
“你说什么?宫女自尽?”俪妃以为自己听错了,宫女内监进宫在掖庭受训时教管姑姑说过不可自尽,在宫里,宫人自戕是大罪,搞不好还会祸及家人。而自太祖开国以来,宫里极少有宫人自尽的事,除了禁止宫人自尽,也禁止妃嫔无端责打宫人。
“方才掖庭总管过来说浣衣局有宫女自尽,现已救下了。”
听见内府总管所说,太后皱眉,“宫女进宫在掖庭受训时知道不可自戕,云珠,这事你要查清楚。”
岑云珠听了忙不迭应下来,内府总管见太后说完,又说道,“太后娘娘,前日您说的随驾来苏洛城的各府夫人千金的名册已经弄好了,请您过目。”说完将手中的名册递给宫女,由宫女交给太后。俪妃瞄了一眼宫女手里的册子,不言不语,慢慢的喝茶。
“若无事情禀告,就退下吧。我和俪妃还有话要说。”
看着内府总管出了门,太后方从宫女手中拿过名册,“灵鹤斋那边的荷花开的好,哀家想初三那天请各府夫人携自家千金进来赏荷,具体怎么做你和内府商量一下。”
灵鹤斋!从自己住的水木明居出来沿着福海走两盏茶的功夫便是灵鹤斋,景致很好,请各府夫人便罢了,还有各府千金。明年是选秀女的年头,看这意思是提前相看?盘算一下,今天二十四,下个月初三请人家进来,安排打扫收拾住处,准备赏赐的礼物,桩桩件件都很赶啊。心里将事情里里外外想了一遍,嘴上应承着,“母后吩咐,妾身自然照办。”
太后淡淡一笑,拍拍云珠的手背,“听说你妹妹也来苏洛城了?今年多大了?”
笑着回太后的问话,心中不停的打鼓,好端端的怎么问云霏的年纪,不过说起来自打进宫,还没见过云霏。虽然皇上开恩逾制给了庶母诰命夫人的身份,庶母经常进宫看望自己,常常说起云霏的消息,“妾身妹妹今年16,父亲跟着大驾来苏洛城,妹妹自然也是一起。”
“这会宫里毓颐这么大的孩子就她自己,下个月初七是七夕,女孩家玩的日子,毓颐没个做伴的。若是可以,让云霏进来陪毓颐过七夕。”以前淑雯淑仁还没嫁人的时候,每年七夕那是除了过年以外最热闹的日子,那时皇后会请几位世家的千金进宫与公主作伴。后来几位公主陆陆续续嫁了人,去年还有婉贵太妃的毓玲和毓颐一起,今年春天毓玲嫁人,现在宫里只有毓颐一个未嫁的公主,到了七夕难免寂寞。“正好你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们两个借这个机会叙叙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答应能怎么样。估计到时候不止云霏自己,应该还有别家的小姐吧?岑云珠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妾身替云霏谢过太后。”
回到水木明居,岑云珠卸了妆,换上平日里穿的家常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由姝儿给她捏肩。“娘娘,回来的时候内府那边来消息,说掖庭宫女自尽的事有所眉目了。娘娘要见见吗?”姝儿将云珠头上的钗环首饰取下来,头发松松挽起,簪了一根碧玉簪子定住头发。
“让明总管半时辰后过来。”想起来就头大,好端端的干嘛自尽啊。“对了,等会你从内府回来,从库房里找几匹料子出来,过些日子太后会让云霏进来陪公主过七夕。”
姝儿晓得岑云珠一直记挂着云霏,听见云珠说太后让云霏进宫陪公主过七夕,姝儿也吓了一跳,“只有二小姐自己来吗?”
“下个月初三太后想请各府夫人千金进宫赏荷,如果还有别人,初四那天应该会定下,初六几位小姐们进来。”在榻上躺下,姝儿关上长窗,放下纱帘,岑云珠絮絮说着,“等会内府总管过来说宫女自尽的事,等他走的时候你和他说,让他送一份东苑宫室图来。”
“奴婢知道了。”姝儿放下一重一重的纱帘,又放下竹帘方才退出寝殿。
内府总管进屋禀报时岑云珠已收拾妥当,内府总管明忠站在细竹帘后面,行了个礼后恭敬说道,“见过俪妃娘娘。”
“明总管你说宫女自尽一事已有眉目,到底查到了什么?”
内府总管明忠进宫三十年,在宫里都快活成人精了,想查点事易如反掌,“这个宫女原是皇后宫中做洒扫擦洗的,因为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皇后娘娘训斥了一顿便打发去掖庭洗衣服。”
岑云珠心里奇怪,说道,“可是在掖庭出了什么事?”
“已经问过浣衣局众多宫人,说这个宫女进浣衣局后浣衣局主事动辄打骂。微臣已经问过浣衣局主事,说是皇后娘娘授意。”
“皇后娘娘授意?”岑云珠心中满是狐疑,“这个宫女是什么时候进皇后宫中伺候的?可是今年春天掖庭统一分往各宫的那批宫女?”
“回娘娘话,正是今年春天掖庭分往各宫的那批宫女。”
岑云珠揉揉额头,真是头疼啊。“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太后说兹事体大,这事还是让皇上知道的好。”
岑云珠想了一会,慢慢说道,“桩桩件件你顺好了递到太后与皇上那里,至于那个宫女,养好了就送去长公主那里伺候吧。”
晚上皇上在紫穗书院与太后一起用饭,撤掉饭桌,母子二人在长窗下的紫檀桌边下棋。聊着聊着说起宫女自戕的事,“宫人自戕是不祥之事,皇上想怎么处置?”
两指捻起一枚棋子,看了许久,放开口说道,“如今后宫之事由俪妃掌管,让俪妃自己看着办吧。”
“此事由皇后而起,俪妃只是妃位。”落子一枚,太后话锋一转,“在御前伺候的宫女不多,去御前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倒也不错。过两年练出来,伺候的好再多留两年,到时候年纪到了,赐一桩好婚事,赏一笔嫁妆也算是补偿她受了这一遭。”
珉晟略一沉吟,“这样做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棋局渐渐胜负已分,“来之前太医来禀报,儿臣想,出了这种事,皇后还是静心养胎的好。”
太后微微蹙眉,却没说什么。
第二天,内府总管明忠领了两个嬷嬷四个宫女进了一碧万顷,说奉皇上旨意,给皇后身边添几个人。“本宫这里都是用惯了的旧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还请公公回禀了皇上,皇上自然明白。”
明忠恭敬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说正是因为皇后娘娘身边嬷嬷宫女不懂宫里规矩,才会出有宫女自戕这种不祥之事,所以亲点这七个人过来伺候娘娘,调教娘娘宫里的宫人。”不给皇后开口的机会,明忠继续说道,“皇上还说,娘娘带进宫的嬷嬷宫女已是逾制,明日就遣出宫发还本家。”说完明忠就走了,看也不看皇后脸上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待明忠走远了,欧阳若身边的侍女走过来,“娘娘,皇上这样做,太不给您面子了。”
低头看见矮桌上摆着的荷花杯,白色瓷杯上绘的荷花栩栩如生,配以做成荷叶样子的碧绿瓷盘,当初内府送来时说这是皇上亲去库房给皇后选的。欧阳若心头大恨,将矮桌狠狠推倒在地,眼泪落下,“面子?打从我进宫,皇上可曾把我放在眼里。”
侍女不曾见欧阳若如此,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递上手帕给欧阳若。拭去泪水,欧阳若定了定神,让洒扫的宫女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瓷片,又命赵姑姑去太皇太后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外面瑞珠听说皇上要把皇后带进宫的人发还本家,忙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欧阳若面前。见她进来,欧阳若未等她开口说道,“不必惊慌,”抬手让瑞珠上前,“你去太医院找王太医帮我要一样东西。”
入夜,珉晟歇在顾静言处。珉晟斜卧在榻上手拿一卷《史记》,顾静言低头执一本琴谱看得入神。手中的史记翻了大半,抬头看见顾静言长发半挽,低头看书时两绺头发垂下,珉晟承认,顾静言看书时的样子非常像母后,尤其是那娴静温婉的气韵。
“宫女自戕这事,你怎么看?”
听见珉晟说的,顾静言不急不慢,收起手里的琴谱,放下帘子坐到珉晟身边。“宫女自尽是大罪,皇上登基到现在,宫里头一桩,自然是要严查,以儆效尤。”暗香幽幽,香气浮动,顾静言穿一身浅粉色寝衣,“至于皇上拨给皇后那边的嬷嬷宫女,皇后娘娘这次犯错,宫人没能劝阻,换掉宫人合情合理。就怕皇后娘娘思虑太过,不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
“哦,我的一片苦心?”珉晟饶有趣味的看着顾静言,“说来我听听。”
淡淡一笑,拉开一床薄被盖在珉晟身上,“皇上您拨了宫女嬷嬷过去是想让皇后身边的人懂点规矩,遇事多劝谏皇后。皇后娘娘或许会想成皇上您袒护俪妃。”
香炉里的香焚烧殆尽,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吹起绣荷花荷叶的纱帘,静寂中只听见窗外的细竹沙沙作响,将顾静言垂下的碎发绕在手指上,珉晟笑道,“有些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你说这事严查是以儆效尤,皇后会想成我不给她面子。”
“看来皇上要安抚一下皇后了。”说话时顾静言眉眼之间带了淡淡的笑意,
以手支颐,珉晟浅笑道,“这个以后再说吧。”
深夜,寝殿里烛台上蜡烛已灭,冰盆里的冰已化成水,屋外一丝风也没有,竹影森森,偶尔有风掠过竹叶的声音,顾静言热醒后躺在床上怔怔看着窗户上竹子那影影绰绰隐约的轮廓。身后珉晟翻了个身,顾静言听见坐起身看了珉晟一眼,整了整盖在身上的薄被,下床趿了一双软底绣鞋走到矮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三指粗的红蜡烛,将蜡烛放在烛台上点燃。屋里重新亮了起来,拿着桌上的团扇重新坐回床上,一下一下扇着,试着让珉晟睡得舒服一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静言只觉得手臂又酸又累,而自己多少也有了点睡意,下床放下扇子想躺下睡一会,外间守夜的宫女小娟叩叩门推门进来,跪在竹帘外面,顾静言下床走过去,“怎么了?”
“皇后娘娘那边来消息,说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太医们都去了。”小娟低着头回话,听见小娟说的,顾静言回头看看珉晟,吩咐小娟道,“你去唤秦立来,让他过来安排。”
“是。”小娟依言退下。
顾静言走到床边,柔声唤道。“皇上,皇上。”珉晟只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皇上,皇后娘娘那儿不太好。过去看看吧。”珉晟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拉拉被子继续睡。
外面秦立已经领了伺候的人候在屋外,看了一眼,伸手推了推珉晟,“皇上。皇上您醒醒。”
珉晟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时辰了?”
“刚到丑时。”
坐起来,接过顾静言递上前的茶盏,“丑时,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那儿不太好,太医们都过去了。方才听说太后娘娘也让人过去了。”
“皇后?”说话间珉晟已从床上起来,小娟在帘子外见珉晟彻底醒了,拉起落地的竹帘,扭头让秦立领人进来伺候。
待珉晟穿戴好,顾静言也收拾停妥,随珉晟一起去皇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