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沉香亭,未有安排的三个人再次见到太后,不同的是皇帝也在旁边。
珉晟看见走过来的岑云珠,又看看内侍捧着的锦匣,嘴角带淡淡一抹笑。
“进宫前想必你们就已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皇上后宫新立,不管是妃还是九嫔,绝不会委屈你们。”
“民女不敢有所怨言。”
“母后,岑小姐是家中长女,岑大人为官勤勉,封号要选个寓意吉祥的才好。”
略一思量,淡淡一笑,眉头舒展,伸手蘸了茶水在石板上写道,“这个自然。云珠生的漂亮,就封为丽妃吧。”
珉晟听了太后说的,不曾说什么,只赐了三人笔墨纸砚还有衣料。
入夜,勤政殿东暖阁皇上的书房,太后命小厨房做了养身粥领了人去书房。走到勤政殿外太后没有让人通报,下了轿辇进去后见珉晟立在书案后面,低头写着什么。太监秦立抬头看见太后来了,跪下行礼,“太后娘娘吉祥。”
珉晟放下笔屈膝给母后问安,“时辰不早了,母后怎么来了?”
“让小厨房做了养身粥,与其让下人送过来,哀家想着过来看看你,一齐把东西送过来。倒是你,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写东西?”
“怎么说也是最先进来的人,皇帝手书册封圣旨,算是一个恩典。”
“可想好位份了?”
“岑云珠封为丽妃,顾静言为言华夫人尹玫芳为宁安夫人。”
太后想了想,语气平淡,“你心中有数便好。”话音落下,内府总管太监走进来,见太后在,行礼后立在一边。
珉晟取了三卷纸递过去,随口说道,“选好的料子把册封圣旨裱起来。”
第二天内服总管太监亲自动手装裱册封丽妃的圣旨时,见皇上写的丽字并非是太后所写的“丽”,而是“俪”。内府总管知道不好,也不好去问皇上,只得去问太后。
宁安宫里,太后正宁安宫的花房里修剪花枝,听了内府总管的禀告,也不看他,剪下一朵黄色的月季放进宫女持着的竹篮里,“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宫里宫外知道岑云珠封为“俪妃”时无不议论纷纷,诸人皆知“俪”字是皇后所用,欧阳若是宰相之女,而岑云珠的父亲是左仆射岑舟,皆为朝中重臣,如此一来,到底谁才被皇上看重,一时众说纷纭。
京都岑府内,岑舟知道女儿被封为妃,赐号为俪,手拿着皇上手书的圣旨整个人陷入沉沉的思虑中。岑舟十年前丧妻,先帝赐婚,被岑舟婉拒,嫡妻留下的二女一子皆由妾室吴氏抚养成人,待将孩子哄下,来到书房看丈夫如何。推门进来就看见岑舟手握一明黄色纸卷出神。
“孩子们睡下了?”
“都睡了,明早有朝议,老爷早些睡吧。”搁下一碗银耳甜汤,换了一盏更亮的灯。
岑舟撂下书,饮了一口甜汤,“我只是愁云珠。‘俪’字,岂是妃子能用的。”
“老爷是在为这个担心。”
“欧阳若为后,云珠为妃,我真不知云珠进宫是福是祸。”
“云珠聪慧,进了宫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你就不要操心了,云珠入宫,我现在就怕云菲也要进去。”
“云珠云菲逃不过,誉文,”岑舟也说不下去了。
“云珠要带进宫的东西你要看看吗?”
“拿来我看一眼吧,别出差错。”
吴氏拿了东西进来,岑舟看见红绒布上的东西,眼神不觉柔和,“这些都是云珠母亲的东西。”
“姐姐留下的东西妾身分成三份,那对翡翠镯子妾身想将来誉文娶妻,拿出来给她,这些簪子耳坠就给云珠云菲吧。”
“我还记得云珠母亲经常用这个珠钗逗云珠,”又拿起一串珠链,扭头看着吴氏,“你可知道云珠为何叫做云珠?”
“妾身不知。”
“云珠百日时抓阄,那么多东西不抓,偏偏抓了她母亲的珠串,她母亲说女儿与珠有缘,正巧那日天上的云彩极美,便说叫云珠。”
“看来妾身把这珠串给云珠是做对了。”吴氏将首饰一样一样拿起来看,“这个金珠梅花长簪以前姐姐经常带,样子也不错,云珠应该会喜欢。”
四个月后,帝后大婚。
皇后的册封大典异常隆重,太皇太后在观礼台上看着欧阳若穿真红色龙凤妆缎团花礼服从轿中出来踏上台阶,一步一步朝皇上走去。外衣前襟左右各一只金羽凤凰,后背用金线绣一龙一凤,裙裾曳地三尺有余遍绣牡丹,头梳凌云髻,头上钗饰皆用赤金打造镶嵌红宝,发髻正中一个金凤衔珠步摇,凤口的珠络垂在眉心,左右各一只玫瑰鎏金簪,簪上花蕊花瓣花叶做的精巧逼真,垂下的红宝石串摇曳生光,髻后一片金光灿烂,皆为金花钿,工匠费时三月制成的牡丹花钿雍容大气。
多年后,珉晟想起年少时的欧阳若,只记得册封大典上一抹红色绮丽而来,忘记那时的她,是何样子。
大典当晚,珉晟依着规矩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留下话柄,也没让人难堪。
册封大典后第四天就是封妃典,因是封妃典,照着规矩,岑云珠的衣饰极为小心,樱桃红色的礼服华贵大方,樱红色的长裙曳地三尺,用金线遍绣玫瑰花,为显皇上对俪妃的宠爱,特许俪妃可簪戴自己带进宫的红宝簪子,外裳绣龙凤呈现图案,发髻纹丝不乱,头上一根金珠梅花长簪甚是扎眼。
晚上珉晟宿在俪妃处。珉晟到时岑云珠正端坐在妆台前拆下头上的簪饰,抬头看见铜镜里的人影,岑云珠淡淡一笑,转身行礼。
“起来吧。”珉晟随口一说,在榻上懒懒卧着,看见岑云珠依旧我行我素,也不生气。“你对朕来,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妾身知道皇上今晚肯定来云珠这里,所以不惊讶。”
“你这么自信?”
“因为妾身知道皇上是做给外面看的。”
看见妆台上放着的长簪,走过去拿在手里端详,“这根簪子有些年岁了,红宝贵重,样子却老气。”
“那是妾身的陪嫁,是生母留给妾身的遗物。”
珉晟听这句话,心不觉软了两分,拿过云珠手里的犀角梳,给她梳头,发髻松松挽起拿过云珠手里的长簪定住,“以后在朕跟前自称云珠吧。”
第二天珉晟至太后处请安,母子二人闲话家常,珉晟还配母亲一起用午膳。
到底年纪还小,看见四下无人,倒在摇椅上假寐。
“成了亲的人,还这个样子。”太后低头看一本往生咒,不抬眼瞧他。
“到母后这里清静清静。”
搁下书对珉晟说,“你祖母给你选的这几个,可还可心?”
“还行吧。”
“皇后呢?”
“宰相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好的。”想翻身睡一会,想起来云珠头上的簪子,“母后,岑舟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太后本已拿起了佛经继续读,听见儿子问岑舟,眉挑了挑,“你想知道什么?”
“昨晚上儿子歇在俪处,她那根金珠梅花长簪倒有趣,第一次听说陪嫁里一半是自己母亲用过的东西的。”
“岑舟是状元,考科举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三年,第一年随昌王在西南镇压苗疆叛乱,后来昌王觉得常年在外对儿女有亏欠,主动交出兵权,岑舟就跟着去了辅国将军麾下,在西北吹了两年的冷风,当时一个参将看中了岑舟,说沙场建功立业难,建议他去考科举。后来连中三元,娶了参将的女儿。再后来他夫人生下岑誉文之后生重病走了,你父皇见他家里没有正妻不成样子,曾赐婚,他不肯,再后来你父皇让他将妾室扶正,岑舟还没表态,他那个妾室倒是求着进宫求皇后,说不肯被扶正。”
“这也是奇事。”
“确实是奇事,当时京都闹得没人不知道。先帝命人打听这个妾室的身份,多方打探知道,妾室吴氏原本也是大户出身,家中飞来横祸,她自己一人颠沛流离跟着逃荒的灾民到了京称,晕倒在岑舟家门口,岑舟的夫人见她可怜留了下她,你也知道朝廷里这些当官的,有几个家里不养着几房姬妾,本来那个吴氏想求岑舟帮她鸣冤,再后来知道朝堂上的事便死了给家里鸣冤的心,嫁给了岑舟做妾。再后来岑舟夫人没了,西南又用兵,岑舟被先帝指去主管西南用兵事务,岑府上下就交由吴氏打理。”
珉晟心里倒是有了计较,“俪妃生母没了,以后有身孕家里总要进宫探望,她的庶母若是想进宫,总要有诰命在身。”
太后拿起桌上的念珠在手里想了想,“云珠居正三品妃位,将来有孕庶母无诰命进宫确实不成个样子,改天旨意下去,让她母亲进宫一趟。”
珉晟成亲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诚王珉桓查潍安征粮一案,圣旨一出,朝廷里不少人都在琢磨这件事,珉桓做事刚柔并济宽严得当,当年在朝廷里整顿吏治查贪墨之事,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放过,而且关内侯到潍安不过半个月就抓了匪首押进京城,据说现在珉桓已经手握征粮的黑账。
京城诚王府的书房,珉桓打开桌上的木箱子,崔珂握着杯子坐在椅上,“侯爷在平乱之中弄到这些账本,费了不少功夫吧。”
崔珂放下杯子,“潍安刺史见乱民造反,早就把账本埋在刺史府的花园里,刺史府烧成一片焦土,我命人在刺史府设粥棚,翻整刺史府时找到的。”崔珂从怀中拿出一摞书信放在账册上,“这些是去潍安路上截下的,王爷看看可有用处。”
“你为何不交到皇上面前?”
“皇上命王爷查潍安征粮案,这些东西自然是交到王爷手上。”看一眼屋外,日光刺眼,葡萄架上叶已枯黄,风吹过留一地落叶,“况且冒然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反而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三天后珉桓上书陈述潍安民乱,五天后中书发令,将潍安当地大小官员全部革职查办,派中书侍郎陈平赴潍安暂任潍安刺史。
陈平出京不过三天,宫里又下了圣旨,皇上御笔亲书,赐俪妃庶母吴氏正二品诰命,封庄宁府夫人。朝廷里本还在议论潍安征粮一案,赐俪妃庶母吴氏诰命的圣旨一出,一群人的注意力顿时转向皇上的后宫。
太皇太后居住的永宁宫里,皇后侍奉在侧,太皇太后接过皇后剥好的一个批把,“皇上既然愿意给俪妃脸面,那就让他给,以后宫里进的人越来越多,今天宠这个,明天宠那个,总是不乐意使性子,皇上还肯容你?”
“儿臣知错了。”
“皇后,后宫里的女人,没有是为自己活得。”
欧阳若静静听着,不敢言语,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是,太皇太后说的对,皇上的女人没有是为自己活得,可是自己心里却不平,不平那正二品的诰命,不平那个“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