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李孝义家的这几日,是江平活到如今最幸福快乐的时光。每天监工房子的进度回来,吃过晚饭后,两个孩子总是围着他,要他讲故事。他哪里会讲呢?
于是他只好把祖上的老辈人说的邪门事、他跑山时遇到的奇事和在边关抗击鞑靼人入侵时发生的事,一件件地讲给他们听。
听得文才和菊花二人惊奇和吸气声不断,连沉默的浩然都听得入神不已。李孝义也闲着无事,边编筐,边在一边有滋有味的听着。
“据说,大山里流传着一句话‘背打狐狸斜打狼,月牙下打黑瞎子’,这是有说法的。
狼这东西,是铜头铁腿豆腐腰,别看它脑袋硬得像铁榔头,你只要捡根粗劈柴,朝它腰上狠狠来一下,这头狼也就废了,再没威胁了。
而黑瞎子皮厚肉糙,很难打死它,一箭射不死,它就会扑过来,一爪子就把人拍了个稀巴烂。但是它也有死穴,黑瞎子胸口处有一撮月牙形状的白毛,那是它的心脏所在地,瞄准那儿,就能一箭射死它。
这些东西吧,都好说,最邪的就是狐狸。狐狸要背着打,不能正对着它打。老辈的猎人们说,你要是正对着打它,打不着还好,要是打着了,它临死前会朝你突然笑一下。”
喜欢提问的文才,这时急忙插嘴问道:“江伯伯,那你打过狐狸吗?它朝你笑了吗?”
李孝义登时朝着口无遮拦的文才狠瞪了一眼,文才吐了下小舌头,心虚的低下了头。
江平爽朗的笑了一下,摸摸文才的小脑瓜,并说道:“江伯伯可是听爷爷话的好孩子,从没正着打过狐狸,所以呀,也就没见过正面被打死的狐狸笑。
还有一种邪乎的玩意儿——黄鼠狼,人称黄大仙,就是黄皮子,这东西更邪乎,能跟人换命。你要是杀了一只黄皮子,其他黄皮子会爬到一个高高的树杈上,把脑袋卡在树杈里,活活吊死自己。它这叫换命,它不活了,也要拉着你死。这时候,好好的人就会突然就昏迷了,甚至鼻腔里喷血。要是不赶紧找到那只换命的黄皮子,打死它,人就得陪着换命的黄皮子一起死了。有的人说,黄皮子放的屁有毒,能让人产生幻觉,让你看着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到处是鬼,能把人给活活吓疯了。咋说呢?反正不管是啥原因,这家伙吧,就是挺邪的!
老辈人常说,家里进了黄皮子偷鸡吃,千万不能打死。因为黄皮子特别记仇,它能记住你家好几代,一直去报复。而且黄皮子成精了还能学人说话。
在咱们布伦山脉就流传着许多黄鼠狼迷人的事情。据老人们讲,只有有邪骨的人才会被它们迷上。当年盘古开天辟地身陨之后,肉身化十二巫祖,其中玄冥祖巫用地阴煞气和九天雷煞的煞气,运化2个元会(200万年)的时间炼成邪骨。
骨有正骨、反骨、邪骨、倒骨、怪骨、凡骨、妖骨、贱骨、淫骨之分;大千世界,人也有正邪之分,有正人君子,有反骨仔,有怪人,妖人,有贱人,有淫人,更多的是凡人。凡人身上长有邪骨者,可以收为香童。
说是有邪骨的人,就容易撞邪,什么乱七八糟都能来找你,能入你梦,给你转达他的意思。老辈人说,有邪骨必有仙家。
黄皮子虽然能迷人,可是还是怕人,特别是阳气重的人,它们就对这样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据说,很早以前,有一位农民在耪地。因为下着小雨,所以这位农民戴着斗笠,穿着蓑衣。
农民耪到地头时,看见一个黄鼠狼正骑着一个白兔子转着圈儿跑呢。他也没多想,举起手中耪地的家伙,就冲黄鼠狼打了下去,把黄鼠狼吓得扔下兔子就跑了。
中午,农民回家。刚进村口,就听到村里的一个妇人被黄鼠狼迷上了。只听那妇人说:‘我乃是林中一大王,骑着玉兔马乐逍遥。忽然出来一大将,头戴大头盔(斗笠),身穿疙瘩甲(蓑衣),手拿弯弯枪(耪地的工具,是锄头),一枪把我打下马。’
这位农民听了哈哈大笑:‘哦,原来你这畜生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位被黄鼠狼迷的妇人吓得大叫:‘坏了,拿弯弯枪的人来了。他可厉害,我惹不起,可躲得起。’说完妇人往地上一倒,不醒人事。当她苏醒过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就说明这个农民火力旺,阳气重,邪气的东西都怕他。
这黄皮子、狐狸邪,一般人都知道,但是说长虫的少。其实啊,这大长虫也邪,不然咋能成五大仙——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民间俗称‘狐黄白柳灰’(或称‘灰黄狐白柳’)为五大仙。
不过这常仙和狐仙、黄仙都不大一样,常仙这东西叫小龙,是镇宅子、镇山、镇水的,算是瑞兽。这玩意吧,老猎人轻易不会碰,更不会杀。其他那些玩意,杀了顶多是中邪,大不了一个死呗,没啥了不起的。可大长虫不一样,你杀了一条,漫山遍野的蛇群都来报复,不光要咬死你,搞不好把全村子的人都给屠啦!”
连着讲了几日,这一日,他刚讲完一段儿在山中射杀野猪的事儿,两个孩子登时都闹着要学功夫,连旁边的浩然也同样满怀期盼、热切地望着他。被三个孩子这么目光灼灼的望着,一个个的小眼神儿都亮闪闪的,眼里的兴奋和期待藏都藏不住。
旁边的李孝义这时候开口了。
“胡闹,你俩小小年纪的,学功夫干什么呀?快别缠着你江伯伯了,他明天还要去房子那里干活呢。你俩也赶紧洗洗睡吧。”说着他站起了身,准备领两个孩子回屋。
其实李孝义是知道山里人的规矩的,猎户打猎那都是祖传下来安身立命的本领,都是祖辈拿命换来,留给家中子孙后代的宝贵经验。现在两个不晓事的孩子突兀的张了口,这不是让江大哥为难吗?
谁知江平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认真的对三个孩子问道:“为什么想学功夫呢?”
“想帮爹和娘打黑熊,黑熊咬人可吓人了!”这是天真无邪的文才的声音。
“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让爹娘不再那么辛苦!”这是情绪高昂的菊花的声音。
“想好好活着!”这近似呢喃的轻语,是浩然带着坚定的眼神低声说出口的。
三个孩子几乎都毫不犹豫地同时开了口,每个人的回答都认真而坚定,显然他们并不是为了新奇和好玩才想习武的。江平面露满意之色,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诧异。他是真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真正的心中有想法才想学功夫的。
这时连李孝义都被这样的答案震撼了,他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眼中满满的都是感动和自豪。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江平冲他一摆手阻止了他,严肃认真地接着说道:“练功是件很苦的事情,如果到时你们坚持不下来,或者做得不好,我可是要拿鞭子抽人的,你们还想学吗?”
“想!”菊花和浩然一脸激动地用力点着头,这次连浩然的声音都大了一些。
小文才此时用双手捂着小屁股,拧着眉有些怯怯的,看到大姐和浩然哥哥兴冲冲的回答完之后,才弱弱的低声说:“想。”接着又加了一句,“江伯伯,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轻点儿打呀,我害怕你把我小屁屁打得开花儿!”
江平被他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再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了,缓声道:“等房子盖完了,到时我在房后为你们弄个大的练功场。等房子彻底完工了,我就开始教你们习武。”
听完江平的话,三个孩子开心得抱在一起欢呼。
只有李孝义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合适么?是不是让江大哥难做了?”
江平爽朗地说:“兄弟快别这么说,三个孩子有心学本事这是好事儿。以后我就有衣钵传人了,我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他又正色地道:“浩然、菊花、文才,你们三人听好。”三人忙肃容站成一排看向他,“既想拜在我门下学艺,就要遵从我的规矩。以后不单是射猎武艺,还有读书认字和医理药理,总之我的一身本事全部都要传给你们。明日开始,有了时间你们就开始先随我认字,还要每天背诵药理和医理,辨认药材等。等新房子盖完,练功场建好后,再随我习武。到时我会详细制定你们一天的学习日程,还要每日考核,你们能做到吗?”
三人慎重而坚定地点头,江平看得十分满意。“那么拜师礼就等搬到新房子的那天举行吧!”他一锤定音。
就这样,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晚上李孝义回到东屋后,对媳妇儿白氏说起了此事。当时白氏并不在场,而是留在屋中哄闹觉的杏花睡觉。她听完李孝义的讲述后,难过得直掉眼泪,心疼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要替家里出力了。
“都怪我这当娘的没用。”
李孝义见她流泪,忙宽慰她,“这哪是你没用呢?分明是我这当爹的没能耐,让你们娘几个跟着我吃了这么多的苦。”他一边为白氏擦眼泪,一边继续道,“快别哭了,孩子们这么懂事,知道孝顺爹娘,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咱家的日子以后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说着他抬手搂过了白氏,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微微收住泪,白氏抬首望着李孝义道:“要不别让菊花学了,习武要吃不少苦头,咱闺女咱又不让她进山去打猎,学了有啥用呢?”
“嗯,我知道你心疼她,我也舍不得叫她吃那个苦。不让她学就不让她学吧!不过咱闺女主意大,不定能不能同意呢?”
此时在里面的小屋中睡得香甜的菊花,还不知道她爹娘的想法呢。她此时正梦见自己学成了高超的武艺,进山猎了一大堆值钱的猎物,还挖到了品相上好的人参,卖了满满一大口袋的银子,把她美的咧着嘴笑。
第二天一早起来,枕头上都是口水印子。那是她被梦中一堆的烤野味给馋的。
吃过早饭后,李孝义和江平又去忙房子的事情去了。白氏坐在炕上,手里做着针线活,菊花和秦浩然坐在一边看着文才和杏花玩耍。这时白氏开口了,“菊花,听你爹说你们几个要同你江伯伯习武,是吗?”
“是的,娘,等我以后长大了,要让咱家天天有肉吃,要挣多多的钱让咱家过上好日子,让弟弟妹妹们能去镇里读书。”
白氏酸楚地笑了,靠过去摸着她的头,温言说道,“这些事有娘和爹操心呢,你只管开开心心的和弟弟妹妹一起长大就行了。习武太苦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学些针线、学学怎么做饭就成了。”
菊花心里波涛翻涌,这怎么成呢?她可是指着学得一身武艺保命的同时,还要彻底改变家里穷困的现状呢。
“娘,咱这的山里多危险,上次您和爹去捡柴也看到了。以后我大了,总不能一次也不去山里吧?我还想以后帮您一起去挖野菜、采菌子呢。咱们这样守着大山,靠山吃山的山里人,如果不会些功夫,遇上危险可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了。现在有江伯伯这样有大本事的师父教导我们,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呢!娘放心,我不怕吃苦的,而且我练完功后,也还可以再跟娘学做饭和女红呀?”
菊花轻声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白氏惊讶得张着嘴,想起了孩子她爹昨夜说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发现闺女这么有主意,这么小就已经说得头头是道的了。从前她还只是觉得闺女不过是比别人家的孩子懂事了些,乖巧了些,也聪慧了些,如今她才是真正认识到孩子她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闺女真的是个有大主意的啊!
菊花说了这么多,自己心里也十分地忐忑不安,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些?会不会被娘发现什么?这么小的山里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太奇异了些?
旁边的秦浩然听了她们母女的对话,尤其是菊花那一大段话,他心中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的。自从他娘要他跟着江叔叔走,还要他答应以后不管受多少苦都得好好的活着。
可他是真的受不住呀,这里的吃、穿、住他都不习惯,就连如厕也没法适应。这几天他觉得自己简直生不如死。如若不是向娘发下了誓言说一定会好好活着,估计他早渴死、饿死了。
可看看菊花一家,过得这么穷苦,还活得很开心,菊花甚至还想着以后要挣很多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他从前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穷人,他一直以为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像他家一样,至少也是像他家的下人一样。哪知道一路上他看到的,菊花家还算不上最穷的呢。
秦浩然被菊花的话触动得默默地想着心事,菊花局促不安地不敢抬头看她娘,白氏也一时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的出着神。三人间怪异的气氛,渐渐地也被两个小娃娃发现了,两人都呆呆的看向白氏,张口试探的叫道,“娘。”
白氏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针线笸箩里,然后笑着冲两个小的招了招手,又满脸慈爱地看向菊花,嘴里嗔道:“想学就学吧,看到时有你的苦头吃,回来可不许跟我叫累!”
菊花听到后满脸喜色,一迭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娘,我一定不会叫苦叫累的。”
文才和杏花这时已经扑进了白氏怀里,白氏一手搂住一个,一周多的杏花已经开始冒话儿了,嘴里“娘、娘”的叫着。屋子里重新又热闹了起来,连秦浩然都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有了笑容。
等晚上江平和李孝义回来后,一进屋就看到秦浩然站在灶台边,开口说,“婶婶,菜让我来端吧。”随后接过白氏手中的菜碗,慢慢地向饭桌走去,动作因为生疏而显得小心翼翼。
这一幕一下就惊住了江平,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浩然这孩子,主动开口去做他从前当少爷时从没做过的事情。
他当了十多年的兵,又没有家小,手里是攒了不少积蓄的。他带着秦浩然离开时,胡氏也给了不少银票。他们俩一住进李孝义家里时,他就已经给拿了二两白银,说是他带来的孩子前阵子刚生了重病,住在这里时,希望白氏给做点好东西补补。可是农村这地方,吃得再好又哪里能与秦浩然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相比呢?
他每天看着他虽难以下咽,可仍努力的吞咽下去时,是既安心又疼惜的。可是看着他那么毫无生气的活着,不擅安慰人的他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其实他心里是真的十分担心他的,今日的一幕,总算让他放下了悬着的心。
洗了手,众人一一落座吃饭的时候,秦浩然也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农家是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白氏边吃边讲了菊花今日为了让她同意习武而说的那段话。当时把菊花紧张得一直偷偷打量她爹和江伯伯的神色,直到看到他们二人除了欣慰、赞赏之外,并未流露其他异色,菊花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慢慢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