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空气渐暖,破冰的河水蜿蜒向远方,渐绿的柳枝,吐芽的苞蕾,这些春的使者仿佛一夕就驱散了料峭的寒风,送来了温暖的气息!被风簇拥着的春天,阳光和煦,万物生机勃勃。
就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村北最接近老白山的地方,一所荒草遍地、残破不堪的院落中,离家十来年的房主人终于回来了。房主名叫江平,他娘生下他后没几天就死了,他爹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并未再娶。可江平五岁的时候,他爹还是得了一场大病去了,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了独自一人住在深山中的爷爷。
江平的爷爷是老白山一带远近驰名的猎手,而且学识渊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本事,整个布伦山一带都不可能找到像他这样,认字、懂医术、会武功,山南海北的事情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的人。听说他的祖上是山东人,也是极有身手和见识的,避世隐居来到了这里,所以他祖传的一身本事无人能及,跑山时也从来都是自己跑单帮。
他在大山深处住了好几十年,打猎、熟皮子、割鹿茸、挖参、打松籽、采蘑菇、采木耳,老林子里的事情,没有他不懂的,老林子的各种野物,也没有他没吃过的。他常年住在深山里,靠着捕猎为生,人也渐渐变得像野兽一样直接、凶猛、敏锐。
据说他爷爷早些年曾与一个朋友搭伙进山过,结果对方见财起了歹意,趁他不备将他推下了山崖,他历经九死一生才保住一条命活了下来。自此他由一个单纯、实诚、侠肝义胆的汉子,变成了再不相信任何人的孤僻性子。此后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且不喜与村里的人往来应酬,后来老伴儿没了,唯一的儿子也成家后,他干脆就搬去了深山独自居住,只偶尔带着不少东西下山来看望独子一家。
他常说,这世道坏了,当年俺们跑山,在布伦山脉中,那大山上,啥玩意儿没有?!黑瞎子、土狼、野猪沟、长虫窟、毒蜂窝、山魈、白毛风、老树仙……俺啥没见过?!俺活了几十年,最怕的只有那些坏透了的世道人心!
江平自小就被他爷背着进山打猎,整个老白山几乎都跟着他爷跑遍了。他爷爷教他读书、习武和医术,山上木屋中一整面墙的藏书也都逼着他全部倒背如流了才罢休。他的射猎和武艺那是他爷拿皮鞭一鞭鞭的抽出来的。他爷常说,与其让你学艺不精进山丢了命,还不如俺现在就打死你。
年年都有不少的人死在深山老林中,江平知道这是他爷心疼他哩,山里人靠山吃山,不练好身手,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在山中丢了命。
十三岁那年,他就已经能和他爷爷打成平手了。他骄傲的小尾巴刚一准备翘起来,他爷立马就一盆冷水给泼了下来,对他说进山打猎主要靠的是经验和脑子,和野兽硬碰硬,从体力上就已经输了一大截,还说以他现在的水平离成为真正的猎手还差得远着呢。
于是他跟着他爷爷进山不断地磨砺,如此又过了将近两年,就在他觉得在布伦山脉一带打猎就跟逛自家菜园般简单随意时,意外就从天而降。
那一次在山中他们走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碰到一只猎物,他爷提醒他,说附近肯定有大家伙,让他小心。可又走了好长时间,还是什么也没有,江平就觉得很无聊,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始走神。忽然间,在他们附近两只正在觅食的老虎猝不及防地袭向了他们。因为老虎的爪子有厚厚的肉垫,两只猛虎的速度也十分迅猛,且江平当时正分神地在想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眼看他就要命丧在虎口之下,老虎突然倒地不起,脑袋被一箭给射穿了。他刚回过神,另一边他爷爷却已被另一只老虎撕下了半边身子。原来竟是他爷在千钧一发之际不顾自己的安危,将手中的弩箭射向了扑向他的猛虎,救下了他,等他慌忙举起弩箭射死了那只老虎后,他爷早已经没了气息。
经过了那样的切肤之痛后,他自此一日不辍、更加勤奋地苦练武艺。现在的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自觉地警醒万分,周边只要有任何细微的响动,都会被他留意到。也因此,他也躲过了好几次足以致命的危险。
一天,江平去镇里卖皮子时,看到有几名身穿盔甲的将士在招兵。他当时就动了心思,如今的他孤身一人,毫无牵挂,且他并不想将一生都困在吞噬了他爷爷性命的大山之中。于是他立刻就报了名,回家收整行装。回到山中的木屋后,他将爷爷留下的满墙书籍仔细地用油纸一层层的包好,全部装在了香樟木箱子里,足足装了六大箱子。他把这些箱子全部深埋在了木屋后面的地底下,又收拾了衣服细软等,并去找了李孝义,请他每年清明代为给死去的长辈们上坟。然后他就辞别了唯一的好兄弟,按照约定的集合时间,跟随那几名将士前往边关抗击鞑靼去了。
如今他已二十有七,十多年的疆场厮杀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冷冽的气息,尤其是眼神,凌厉得让人根本不敢与他直视。
六年前新皇靖康帝登上大位后,励精图治,以农为本,厉行节约,休养生息,完善了科举制度,并大力平定了外患,最终取得了如今天下大治的理想局面。天下安定后,江平随同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秦将军回了京城任职。不想不久后秦将军就被牵连到了赵王谋反案中,皇上大怒,判了秦家满门抄斩。幸而秦将军即将回京之时,有一姨娘所生之庶子得了严重的风寒,受不得长途奔波,被留在了边关将养。江平听闻秦家即将满门抄斩的消息后,辞了官并快马加鞭地赶向了边关,他要抢在朝庭钦差到达之前带走那个孩子,好为秦将军留下一滴血脉。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以后,偷偷地潜入府中,找到了那个孩子的生母胡氏,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胡氏在听闻秦家将满门抄斩后,抑制不住地泪珠潸然而下。不过她到底曾是江湖女子,很快地就冷静了下来。她扑通一下的跪在地上,对着江平“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说是替秦家上下感谢江平的大恩大德。过后,又与江平仔细的商量了一个瞒天过海、偷天换日的计划,确认没有疏漏了以后,两人分头开始了行动。
江平先行离开后,她也起身向儿子秦浩然住的浩淼居而去。她要与儿子做最后的诀别,虽然如此残酷的现实,让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来接受它,是那么的残忍。可她却不得不强忍心痛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她得保住秦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她要他活着,即使很难很难,即使未来只能他孤身一人面对,他也必须得活着。此刻她的心撕裂般地疼,可为了不叫下人们看出端倪,她唯有极力地强忍着。
进了浩淼居后,她挥退了众人。看着儿子,她心如刀绞,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喉咙口就仿佛堵了一颗大石,未语泪已满腮,只能用力地、紧紧地抱着他。然而好多事她都必须得亲口告诉他,她必须得让他对现在的处境和未来将要独自面对的种种艰辛,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她得让他不被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所击垮,能坚强地活下去。否则即使他现在逃了出去,以后也不一定能放下心中的枷锁,勇敢地活下去。
虽然说这些事时,她几度哽咽难言,对怀中落泪不已的爱子有着千般不舍、万般疼惜,可该叮嘱的、该交待的,她还是仔细认真地都说与他知道了。尽管儿子抱着她痛哭不已,苦苦哀求说情愿与爹娘共同赴死,也不愿孤零零的一人独活。可她如何舍得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他就这么身首异处?如今既有机会,她又怎会放过?她只愿他单纯幸福地活着。
尽管此刻她的心痛得难以抑制,可时间已刻不容缓了,她狠狠地咬破了舌尖,强迫自己割舍,不再迟疑地抬手点了儿子身上的几处穴位。她站起身努力地平复好紊乱的情绪后,开始按照刚才与江平共同议定的计划,继续行事。
只听屋内传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浩儿,浩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你怎么忍心扔下娘就这么去了呢?你醒醒啊!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呀?”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将内心无法宣泄的痛都溶在了这一声声的哭喊中。
守在外面庭院中的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可任她们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会有亲娘对着还活着的孩子硬哭说死了的事情呀。于是贴身的大丫环赶紧进屋去看情况,可胡氏怀抱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着,谁也不许靠近。外院的管事听说少爷死了,虽然无比错愕,可还是忙不迭地去准备殡葬用品,小孩子夭折是得立即安葬的。
当痛哭中的胡氏听到外面江平发来的暗号时,她渐渐停止了哭喊,流着泪向门口的下人哑声吩咐了几件事。等人都走了,江平才从后窗进来,把一个与秦浩然年纪相仿的男童尸身放在了床上。然后静等胡氏将怀中的孩子珍而重之的交给他后,他轻道了一声“保重”,就闪电般的从后窗纵了出去。
等几个管事的按胡氏的吩咐,将一应事物准备妥当之后,都按她的吩咐退到了院中跪地安静等待。不一会儿她亲手将穿戴整齐的孩子抱入了棺木中,并缓缓地将棺中的白绫覆盖在了孩子的身上。跪地的下人得了她的吩咐才敢起身将棺盖盖上,之后她失控得伏在上面号啕大哭。
江平背上背着点了睡穴的秦浩然,策马疾行着,他对胡氏的种种举措是由衷的敬佩的,胡氏是他唯一见过的,面对生离死别,依然能冷静自持的女人!而背上的孩子也令他万分的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要与他一样,从此孤苦伶仃再无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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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村中,这几天大家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老江家的事迹展开的。菊花听得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对于能独自一人,在凶险的老白山中射虎猎熊、杀野猪捕狐狸的大英雄,她心中的景仰之情,那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呀!
住在这么一痤危机四伏的大山之中,要是没点本事保命怎么能行呢?难道像狗娃和狗剩似的,捡个柴都差点儿丢了性命吗?这还是在离村子最近的大山脚下,就已经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如果是在深山中,说不定此时他俩已经没有命在了!
再说就连现代也常听有新闻报导,山区的村庄里,时有野猪或是黑熊进村伤人性命的事呢!要是大雪封山,山上的狼群什么的来村中觅食,可怎么办?从前就听说过,降雪不断,使狼群无处觅食,导致饿狼袭击牧民家的羊圈。
这么一看,如今连村子里也不一定安全啊!所以,有能力自保才是关键!看来,生活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提高武力值是必须的!
江平和李孝义两人,从前就极其的要好。据说江平小的时候常被同村的孩子嘲笑他没有娘,还常有大孩子欺负他。每每他被一帮孩子围着殴打时,仗义的李孝义都会出手相助。还安慰他说,他娘也不疼他,有娘也不一定都是幸福的,叫他不要伤心。
李孝义还经常把他大哥偷偷塞给他的零嘴儿,揣着等见了江平后与他分着同吃。就算江平后来随着他爷爷去了山里,可每次只要他和爷爷下山来卖猎物,都会来村里叫上李孝义,分别时还给他拿回去一大块的肉。
原本他娘常因为江平来找他同去镇里玩,耽误给家里干活而骂他。可每次都在看到江平和他爷爷给的那一大块肉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时间久了,也就不再阻止。
江平的爷爷死后,悲伤过度的他深夜来找了李孝义。是李孝义不眠不休的陪了他七天七夜,静静地听他在耳边讲述,这么多年来,他与爷爷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陪伴他度过了那段痛苦悔恨的日子。
可以说,李孝义是孤独的江平在这个村中唯一的朋友。虽说江平十六岁就离家去了军营,两人分别至今已经有十一年了,可这并不影响他们打小儿处出来的深厚感情。
这几天李孝义一直都在帮着江平重新盖房子,江平打算领着秦浩然住在村子里。原来他爹娘活着时住的那个房子已经蹋得不像样了,只能推倒了重盖。江平手中银钱充足,在李孝义的介绍下雇了几个手艺好、干活精心的瓦匠。而这几天江平领着秦浩然暂时就住在了李孝义家的西屋,只说浩然是他在边关收养的孤儿。
自江平住到李孝义家后,孤僻清冷的江平,对着热情无比的可爱小萝莉菊花、还有对他崇拜异常的呆萌小文才时,常常都被她俩赤裸裸、热辣辣的眼神搞得手足无措。他已经孤独冷清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人对他这么亲近,他简直就无所适从。可这两个孩子自从听村里人讲了他的事情后,对于他浑身不自觉地散发的冰冷气息竟毫不畏惧,反而对他亲热无比。而江平只要一对上这姐弟俩清澈纯净的眼神,再听到撒娇稚嫩的软语,几乎瞬间就会从冷酷型男变为柔情铁汉。
也许是他渴望亲情太久了,两个孩子软糯的娇语,信赖敬慕的眼神,无一不叫他爱怜不已,所有的冷漠瞬间无踪。就连一直沉默颓丧的浩然,都被这两个鲜活灵动的小家伙儿,带动得一日日眼中逐渐有了神采。说实话,他从没哄过孩子,对哀伤寡言的秦浩然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劝解。如今看着已经能对那两个小家伙儿做出回应的浩然,还真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李孝义这个兄弟对他,那是实心实意的,两人的情谊并未因长久的分离有所疏远,反而越加亲密。弟妹白氏虽是个不爱说话的,可这几天住着,他和浩然的吃、穿、用,都被她安排得处处细致周到。孝义兄弟家的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只要见了他,就时时地围着他嘘寒问暖、端茶递水的殷勤无比。就连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说话的丫头,偶尔也会伸出手来叫他抱,吓得不知怎么抱孩子的他根本不敢伸出手去接。还是孝义兄弟示范讲解了之后,他才敢笨拙地抱过那个娇软的小娃娃。结果他浑身僵硬的样子惹得那一大家人都笑他,笑得他连耳根子都红了。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是欢喜的,这是多年来他首次体会到的一种叫做“家”的温暖,也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