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安妮找到乌恩奇的时候,乌恩奇正端坐在修缮一新的房间里,目不斜视地翻看着许多笼罩在朦朦微光里的典籍,那些典籍或是长卷,或是残片,或者魔晶,或是刻在石板上的古老壁画。
安妮歪着头,不敢打扰乌恩奇,她觉得很奇怪,早晨的时候乌恩奇还像是一条濒死的泥鳅,晚间却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乌恩奇已经发现了安妮,他把双手一挥,那些典籍就都消散在微光里了。
乌恩奇直了直腰,笑问道:“今天累了吧?有没有人欺负你,我去教训他们!”
安妮说:“哪有人敢欺负我,今天菲比斯骑士长又去找莫妮卡小姐,他们俩骑着梦魇兽去郊游。菲比斯骑士长可真帅,不过莫妮卡小姐却不怎么喜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乌恩奇说:“我不知道,但猜得到,大概是莫妮卡小姐太贪玩了,菲比斯又太上进,所以他不讨莫妮卡小姐的喜欢。”
安妮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乌恩奇道:“我是先知,我当然知道。莫妮卡小姐是贵族,菲比斯是平民。菲比斯要拼尽全力向上爬,才摸得到莫妮卡小姐的足底,可惜莫妮卡小姐不会明白,也不会欣赏他的努力,她只希望能有一个潇洒的玩伴。不提他们了,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的家乡矗云山吗?”
安妮摇了摇头,她知道乌恩奇是舟人,那还是风魔雅娜伊对她讲的。
乌恩奇谈兴正浓,便道:“我的家乡矗云山,不是矗立在云中,而是矗立在火海和白河里。山下是滚滚的烟尘与不灭的火焰,山顶浸没在涛涛的白河中。矗云山有七座高峰,数千矮峰和无数的低岭。在七座高峰之上,先辈的舟人布置了宏大的法阵,法阵之内很像是雾玫庄园,中央是城池,城池之外能种植少许庄稼,但却根本不够食用。”
“矗云山的舟人能繁衍下来,靠得是天际的白河,白河里有很多种鱼,我们舟人最喜欢的就是泾源鲨。我的无定飞舟,就是用泾源鲨的肋骨做成的。想跟我一起去矗云山看一看吗?我的阿母,黎茉尔,她也是一名夜族,她应该会很喜欢你。”
安妮低下头说:“你不嫌我拖累你吗?在惊澜港的时候,我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我都恨透自己了。我不缠着你了,但我一定会骑着三瞳魔狼再去找你。你休想逃,就算逃也逃不掉。”
乌恩奇拍了拍安妮的头,这一年乌恩奇十七岁,安妮十三岁,虽然乌恩奇少年老成,安妮有点早熟,但海誓山盟和私定终身对于他们的年纪来说都还太早了。
两天以后,乌恩奇背着修好了的八面铁剑,乘着无定飞舟离开了雾玫镇。与初来雾玫镇时的迷茫不同,乌恩奇已经有了一个美妙的愿想,他想要重返矗云山,带领着族人离开那片危机四伏的不毛之地,前往预言中安详富足的净土,凝月之乡的织彩河畔。
无定飞舟的航速极快,只用了几个时辰,乌恩奇就翻过珍珠山,抵达了惊澜港的近郊。惊澜港是泰坦雷魔的领地,虽然有乌恩奇提醒,但惊澜港却完全没有做好应对魔阳天劫的准备。事到如今,乌恩奇自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徒步来到了海崖上的石屋,叩响了厚实的石门。
开门的夜魔塞西莉,她见了乌恩奇很是诧异,不是因为乌恩奇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魔法袍,而是因为他看上去忽然间像是一个开朗的少年,而不是带着一身沉郁落寞,老气横秋的衰颓之气。
出乎乌恩奇的预料,在石屋里除了特雷德和塞西莉,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他是一位二十几岁的青年,身穿着一件光耀法袍,披着镶金丝缎的短披肩,戴着金顶法冠,蹬着踏圣之靴,他的胸前挂着月银十字架,手中持着一卷《福音圣书》。他没有拿出圣杖,但乌恩奇相信,他的圣杖也同样是来自于魔域上界的精品。
他是一位牧师,乌恩奇对牧师历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舟人当中没有牧师这种职业。在乌恩奇和所有舟人看来,魔族的牧师信奉的真神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超级魔鬼——魔母希罗。乌恩奇一直非常疑惑,他们信仰邪恶的魔母,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启示和神力。
然而站在乌恩奇面前的这位青年牧师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让人觉得可亲可近,如沐春风。
“我的兄弟,”年轻牧师躬身,自我介绍道:“我叫塔克,是一名在外游历,感沐圣恩的朝圣者。前些时日,我听闻有一位传奇的圣徒居住于此,所以特来拜访。若有冒昧之处,还请您见谅。”
自从离开矗云山,乌恩奇已经很久没与礼数周全的上等人物打过交道了。他对这名青年的印象非常好,甚至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不过好感归好感,明日就是十三阳聚空之日,乌恩奇急于要准备出航,根本无心会客。
乌恩奇以左手抚胸,右手脱帽,恭敬向塔克还了一礼,开口道:“我的兄弟,您的到来令我深感荣幸。但我即刻就要出行,所以无法与您促膝而谈。愿圣灵的光辉与您同在,朝圣之路,永无孤苦。”
牧师塔克微笑着说:“圣灵的光辉永远照耀着您,您明天若是要前往冰释山,可否带我同行?只因为朝圣之旅,当有信徒相伴。”
乌恩奇闻言一愣,转念却也释然。天下的机缘原本就不是为了一个人准备的,他能预知到十三阳聚空,冰释山出世,别人自然也能预知得到。
乌恩奇望了塔克一眼,青年牧师塔克有神秘莫测的高深实力,乌恩奇通过气息根本判断不出他的强弱,但至少不会弱于星天骑士长菲比斯。
乌恩奇想了想,塔克对他似乎没有恶意,雾海之上危机四伏,拒绝一位强大的旅伴绝不明智。至于机缘的归属,乌恩奇倒不是很看重。所谓的机缘,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强求也得不来。
乌恩奇一笑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路去朝圣,我有些秘密,想必你也如此。我们彼此谁也不问对方,这样可好?”
牧师塔克含笑伸出右手,与乌恩奇的手握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