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这边。”妙音引我拐进一个石门,再一转,又是一个木门。推门而入,我的目光立即被一株鲜艳的花株吸引住。
那花株立在厅中的桌子上,白底的花瓣中间或杂着桃红色条点,花形是长的椭圆,叶也是长椭圆形,卷曲,叶尖下垂。在宽大的桌面上,分外显得婷婷玉立,也包含了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这是今天第二株花,还是请花的主人,南诏第一才子,张先生介绍花株。”一个温婉的声音从主桌上传来。我定睛去看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嘴角上轻轻地挂着笑意的姑娘,看着妩媚又端庄。
“哈哈哈,律音姑娘过奖,中原济济人才,老朽仰慕中原文化,不才读过几本中原书籍。倒是刚刚进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不知是否正是刚才那位写作常记溪亭日暮的先生?果真少年英杰。”这位姓张的老先生一双鹰眼隔了两张桌紧紧地盯住我,接着说,“这株赛金光品种的山茶,不如就由公子来开个头,赋诗一首吧。”
“呵,呵呵,”我故作镇定地强笑两声,随妙音出发以前我已经想过,今日参加赏花的既然一屋子都是能作诗的,我只消花个一两万步数挑个还不错的人学习学习,怎么也能对付过去。
没想过才进屋来,居然被这屋里请客的那个点了名。同时心里一横,这姓张的既然号称南诏第一才子,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太差,不如就先学他,就算比不上其他人,起码才忽悠住他本人就行。
当机立断,我在心里默念:“让我学会这位张姓先生的文学才能。”脑子里似乎噌一下,有些弧线似乎马上就被打通。
“咳咳,”我清了清嗓,半开口正准备赋诗而出,却突然像咬住舌头一样感受到了,张口结舌,我忍不住眨眨眼睛,似乎只要用力一挤,脑子里的灵感就会自动飘出来,然而却发现脑子里一半是空的,另一半则像是电脑搜索时运算过度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原来这姓张的真的没有骗人,果然只是读过了几本诗书,最多也就是个复制粘贴的本事。站在众人目光之中骑虎难下,我赶紧把脑子里跳出来一个关于花的诗句复制出来,运用姓张的的改编能力,先胡绉了几句:
“这个,呃,长安三年坊厅中,人面茶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茶花依旧笑春风。”
话音刚落,我已经在这位张姓先生的眼中看到了赞叹之意。又见他身边坐着的几个老先生,也在连连点头。
“哈哈哈,审言,今日看来,你我几人被时人称作文章四友,原来也是因为有些小朋友还没有在文坛里露面的缘故。”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对着另一个头发明显稀疏的先生说。
这位头发稀疏的明显对花白头发所言不屑一顾,说道:“世间文章无数,偶有所得虽不容易,也不见得十分艰难。安成兄一手文章精妙绝伦,临笔作诗亦是一绝,虽然与这位小朋友身份悬殊,不愿以长欺幼,可是这样讲了出去,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在我皇面前提起,岂非更不利于安成兄尽快回洛阳辅政。”
转头又对刚才那位姓张的老先生说:“建成兄今日请的这位小友确实有趣,不如再换一盆花来,我与这位小友共同为大家赋诗作兴,如何?”
“杜兄愿意亲自作诗,老朽自然求知不得。”这位叫张建成的立马说,“再取花来。”
“先生?”妙音轻声唤了我一句,我回头看她,原来她已经在紧临主桌的那一桌里为我布下了位子,我赶紧随她上前坐下。
我虽前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主桌这几人:惟一的女子是六音阁的最顶尖的姑娘律音;这位看起来年纪已经不轻南诏人看来叫张建成,今日赏花会的所赏之花,似乎也都是他从南诏带来,既然如此,那么八成也是今天活动的金主;这位叫审言的稀疏头和那位叫安成的花白头应该是所谓“文章四友”中的两人,可惜我们这学期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才刚过先秦时代,我不认识这文章四友;另外还有一个坐在中间默默喝茶的一个还没有开过口,我更是猜不到是谁。
至于这桌以外的其他人,我快速环视了一周,衣着打扮显然比正桌这几人差了至少一个档次,应该跟我一样,大概也都是陪衬罢了。
忽然,我发现所环视的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心里一阵狐疑,也跟着大家把脸向屋子一角转了过去。
叫我吃惊的是,赫然看见小龙女抱着一盆开得繁盛热闹的花株走了进来,连人带花走得越近,也看得越发真切,紫红色花瓣重重叠叠密布,中间心脏形的花蕾若隐若现,红紫色的花瓣更与小龙女蓝紫色的民族衣裳颜色相合,更显得人比花艳,花比人娇,在一片繁盛里多生出一分神秘来。
我眼睛直直地盯住小龙女,她却似乎对我的目光浑然无知。其实也是,像小龙女这样一个带着几分异域色彩的美人突然出现在厅里,整个房间之中,恐怕除了张建成,其他人都在注视着她,然而我心里仍然弥漫出来丝丝的失落。
小龙女将花放在主桌上,然后往回退了几步,双手垂放,站到了张建成身后。
张建成则从座上站起身来,说:“各位,这是我最为珍爱的山茶品种紫花金心,还望众位才俊不吝赐教,为此花,也为今日春宴即兴赋诗。”
“作为回报,”张建成摊开一只手掌,小龙女从头上拔下一只发钗轻轻放到张建成手上,“这是请南诏最好银匠,用最上乘的千足银打成的山茶花钗,代表了南诏对客人最真挚的祝福,将送给我们最好的诗人,另外再送上白银五十锭。”
就一首诗,五十锭白银!我心里一跳,吃惊的程度不下于在这里见到小龙女。刚才一时间散乱的心思重新又聚到了向我下战书的那位“审言”身上,想要一次拿下这么多银两,最主要的障碍,就是这位狂傲的审言吧。
根据上次与赵总头交手的经验,我对计步器的局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通过快速学习对方的技能,一旦熟悉以后,我马上能与对方打成一个平手,但是想要再胜一筹,却是无能为力。
我转头盯住头发花白、气质内敛的那位“安成兄”,如果能与这位审言同时称为“文章四友”,文才也当在伯仲之间。我看着这位正主,刚才审言说他既擅文又擅诗,想要赢审言,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学一个这位花白头安成的长处,再用这长处去对付审言的短处。
可是花白头究竟是更擅长写文,还是更擅长作诗呢?我一下全没了主意,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扶到左腕上摩挲,现在还剩两步万,如果两万步都用来学一个人,是不是太过冒险?我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试他一试,默默在心里念道:让我学会这位安成兄自己最为自负的才能。
几乎一瞬之间,各种关于治国的理念突然就向我脑中纷杳而来。在巨大的震(失)撼(望)之中,我几乎僵住。
此时其他桌上陪坐的文人们已经完全被张建成的许诺点燃起来,一个个地不断站起来抛出一首又一首的诗歌。我连花了两万宝贵的步数,还是什么管用的都没学着,听着他们像吐葡萄一样一串串往外冒的诗句,实在是没有太强的分辨能力,只好把目光又聚回到主桌上的几位人群去。
只见几人竟似乎完全没有在细听的样子,私下里安成与张建成正说着什么,而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男子则只是侧眼打量着小龙女。律音倒是看着台下众人,目光也甚是热切,但是作为六音阁的人,她这么行为不过能算是尽了本分。再看这位审言,则完全就在自斟自酌,脸上还挂着些许轻蔑。
“哈哈哈,看来建成兄的奇花一出,众人突然就诗兴大发啊。”审言突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安成兄,十年俱薄宦,万里各他方。云天断书札,风土异炎凉。太息幽兰紫,劳歌奇树黄。日疑怀叔度,夜似忆真长。北使从江表,东归在洛阳。相逢慰畴昔,相对叙存亡。草深穷巷毁,竹尽故园荒。雅节君弥固,衰颜余自伤。人事盈虚改,交游宠辱妨。雀罗争去翟,鹤氅竞寻王。思极欢娱至,朋情讵可忘。琴樽横宴席,岩谷卧词场。连骑追佳赏,城中及路傍。三川宿雨霁,四月晚花芳。复此开悬榻,宁唯入后堂。兴酣鸲鹆舞,言洽凤凰翔。高选俄迁职,严程已饬装。抚躬衔道义,携手恋辉光。玉振先推美,金铭旧所防。忽嗟离别易,行役共时康。”
这位审言兄一开口,举重若轻地就把一长串诗句铺呈而出。虽然我仍旧不十分明白,但是随着诗句慢慢铺呈开,座下的众人慢慢没有了声音,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好诗。而且,似乎把今日明明畅快的赏花氛围,拉到了某种更深沉的情感上。
快刀斩乱麻,我打定主意,把最后一万步花在了审言身上。几乎同一时刻,诗兴大发的感受马上浸没了我的身体,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吟唱道:
“日晦随蓂荚,春情著杏花。解绅宜就水,张幕会连沙。歌管风轻度,池台日半斜。更看金谷骑,争向石崇家。”
诗句甫一念完,刚才那位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当地就把磕到了桌上。审言和安成更是目不转睛地盯住我,略略呆了并刻,这位才说审言:“诗是好诗,更为难得的是居然是这样年轻的小朋友所作。我杜审言,甘拜下风,罢,罢了。真好,真好。”说完离席而去。
这位叫安成的眼睛向不说话的男子和张建成看去,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拱了拱手也离跟着离去。
整首诗怎样我说不好,但是这个石崇我还是有所印象,那可是西晋专职炫富的主啊。我突然不安起来,只想要找张建成先要下那五十锭银子,又想找小龙女一问究竟,没想到刚一起身,却被周边桌上的文人们纷纷围了上来。
都说文人相轻,我却像是韩寒在微博上发声了一样,纷纷被人追贴、留言。被这些乌殃殃的人群围住,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龙女他们离去。而“我”的才华和借古讽今的倔傲(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啊),也就在今日这么一战成名。
眼看着一场好好的诗词大会就要莫名其妙地乱了,花主张建成突然抬着酒杯站了起来,先向众人说道:“各位诗友,今日花宴,有诗,又不能离酒。老朽在此,代表南诏,先敬雍州牧吴长史,再敬众位诗友。”说罢一饮而尽。
又对转头我说:“木先生,可否替老朽送审言兄和安成兄一程?”
我知道,他对我的话里分明已经有了送客的味道。也是,当作市长的面奚落他治下城市的精神,让谁也不乐意。想明白这一节,我更是昂首挺胸,学着审言狂傲的气节来,一挥袖子,踱步而出。
小龙女跟着追了出来,“木先生,请等一等。”她朗声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银子。”我原地站住,她又紧赶了几步,贴近我时,才轻轻补充了一句:“晚上老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