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四天。
班主任用一节课的时间进行新座位的编排,多数人对此还是没有异议的,除却那些相见恨晚情谊如日中天至根深蒂固的,这一举措无疑将对其“掏心”造成严重破坏,难免一片惋惜。
对于此次工程班主任进行慷慨的致辞,其大意无非就是什么发挥学习小组的作用,组内成员互补长缺云云。
接着她就将小组成员及位置铺写在黑板上,众人纷纷按图寻找自己所在,接着一阵地动窗摇,未几众人已全数落座在新位置上,笑语有如一波潮水覆上先前的惋惜。班主任下巡一圈,察看是否存有不妥。
枫此时也是笑着的,嘴咧成了“U”状,眉间溢出的还是笑。只因他边上依然还坐着柏,前生要修几世佛方得今生这份缘?两位当事人亦喜不自胜,纷纷伸手,一如胡****总书记会见******总统那般激动人心,那一刻,他们仿佛化身和平使者,为两国人民的和平而欣喜。
组内还有一个男生和三个女生。男生叫小若,身板结实,为人心直性爽,才几天就在班里有了不错的人际关系,几句闲谈之后就也熟络了。之后,枫叫了叫前面三位女生:“喂,同学,你们叫什么呀?”
前面的三女闻声依依转过头来,从枫,柏,看到小若。枫正对的那个女生先开口:“我叫小只。”没了下文。这叫小只的女生长发及肩,着装朴素,一看便知出身农村,不过看其样子挺爱学习,方才一直在低头看书。
三男心下默然。又见小只左边的女生说:“我叫小如。”声音弱弱的,有几分乖乖女的味道。一头清爽的短发,总是一副温婉的模样,看她衣着貌似也是农村户口,不过,似乎挺用功学习的,刚才看她一直埋着头……
三男眼皮也没眨一下,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在小如左手边,最后一个女生身上。
“樱。”直接干脆的一句,没有小只的得体,没有小如的恬静,来势如风,声音清脆,不带任何拘泥,隐隐透出一股洒脱之气。
枫愣了一下,不禁多看这个名叫樱的女生两眼。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飞瀑直下,自后肩流去,额前留一排整齐的刘海,大大的眼睛,澄澈的眸子中隐隐有水波荡漾,令人几欲沉醉其中。不过此刻那叫樱的女生也朝着枫投来打量的目光,令后者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把视线转而至下,落在前者干干净净的衣裳上。就此,断想她定是城里人家的罢。
枫呵呵一笑,再重看向樱,笑道:“我叫...”
“枫。”樱一语断掉枫下文。枫豁然一怔,接着听到樱居然叫出自己名字,心中一阵暗喜,又心生奇怪:她是怎么知道……
“你在介绍时自己说过的。”罢了还丢一个“白痴”的眼神给枫。
枫顿了顿。
“呵呵。”然后一阵讪笑。
六人互相认识之后彼此之间又谦虚地说“请多指教”“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又各做各的。前面三女皆在埋头愤书,后面三男正聊得热火朝天,期间枫忍不住偷偷又瞥了眼那个叫樱的女生。淡淡阳光透过窗子映在她柔顺长发上莹莹发光,光洁的侧脸晶莹剔透,枫的耳畔似乎还萦绕着她的莺莺之声。
枫心中忽然扬起一圈涟漪。
世界是如此美好,不是吗?
时间是多么奇怪的一种东西。越是想抓紧,它却溜走得越快,越是催赶它,它就越稳若蜗牛。
枫这几日心情极佳,脸上的笑一大早就开张,夜深方打烊,连走起路来都觉脚下生风,一步笑两步,足令他感慨为何自己当初不去参加校田径队。每节课他都满怀热情,脑筋高速旋转,这不寻常,而其中很大的作用来自于“催化剂”,即是樱。樱也是上课活跃,积极思考,每每老师一有所问,她亦有所思,却不怎么发言,总在聆听其他人阐述的内容,继而沉默思索。
枫为人幽默且谈吐风趣,每次发言总衔着一枝笑容,也总惹得前面的樱回头一笑。讨论时更是在枫言论中的不足之处加以补充,枫每次无不点头称是。他忽然间发现这个叫樱的女孩思维好敏捷,比较之下自己竟有些望尘莫及,真叫人自叹不如啊。
教室上课时,粉笔声,笔记声,授课声,讨论声盈盈充耳;下课时,嘻哈声,打骂声,起哄声,吹牛声隆隆不绝。走动在座位之间,枫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芬芳扑鼻,沁人心脾,一如花香之味,但以枫鄙陋的见识和阅历确是难以呼出其名,只是空觉耐闻,忍不住多吸几口。终于,几番勘察下枫确定这香气正是来自樱,樱的身上。那一刻,他有些错觉樱是一枝含香氤氲的梨花,尤其是当她纤指拨动耳际秀发时,香气来得愈是浓郁,每每枫都心神一荡,几欲沉醉其中。
组内之间,樱与枫的交流算为频繁的了,小只话少,小如更是沉默寡言,若无旁人叫她,几乎一上午或一下午都不会抬头。于是,樱和枫自然也就熟得快了,平时枫问问樱这个那个,樱也不时回过头来斗嘴,一脸不屑兼俏皮的表情,不知为何总令枫感到心中一阵暖。
弹指一挥间,一周遁去。
周一,班主任告知要为班上出黑板报,这光荣的任务理所应当地交予枫所在的第一组,再外派宣传委员支援。当夜幕开始拉起,晚自习就开始步入正途。待各科功课俱已告罄,第一组的成员才开始有所行动,小如忙无闲暇,婉拒之后又埋首苦书;小只此时却暂搁下笔,笑着着手忙活起来;柏精神欠佳,几句不耐烦后就整个趴在桌上;小若豪爽,没说二话,提身而起;不辞辛苦若樱与枫自是毫无矢口。简单分工后开始各司其职,时而低声呢语,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眼笑眉开。樱画工不错,寥寥几笔勾勒出基本框架,信手而画,浑然天成,倒是令打下手的枫和小若吃了一惊。小只字迹工整自是填词的不二人选。两天,辽阔黑板就凿出了青秀山川,众人击掌而欢,成就感荡然而生,手足之情更进一分。
秋叶散尽,寒风袭来。
青城的冬季鲜能见到雪,取代了雪的是郁郁的雾。教室里再也看不见窗格中装载的山,薄运动衫外又笼一件外套,饮水机处乘热水的人愈发的多了,老师铿锵有力的声音还在教室里震荡起伏,欢笑声也还在课桌中徘徊。
时间,为何如此悄无声息?
眨眼间寒假来临,美丽的校园在人悉数离去后顿时失去活力。枫背着圆滚滚的书包走上开往到石仓村的班车。寂寥的山村,圣人的向往,没有盈耳的笑音,没有切切的私语,没有羞愤的谩骂,有的是静止的山湾,是悠长的吆喝,是深邃的狗吠。
春节既至。浮躁,平静;疲惫,长眠;融融,淡漠。
坐在火堆旁,枫托着下巴看火发怔,周边围坐着拉家常的亲戚。掏出手机,一看,临近十二点,当下按动键盘,待十二点跳转的一刹,最后一键摁下,一条短信穿过寸厚的瓦片,冲破云层,直上云霄。
“HappyNewYear!”
原以为对方怕是早已睡着,没想到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两下,打开来看:
“YouToo!!!”
月余的假期不慌不慢地过去,转眼又是开学,没有初见的陌生,只有久别的恨晚。学习又渐入正轨,生活回复它原来的平静,笑声重归,激情复燃。
几周过去。
近日枫发现樱有些异常:上课老是精神恍惚的样子,秀发亦有些乱蓬蓬的,不时晃晃小脑袋若为求清醒,频频捧着水瓶喝个不停。
现下枫已和樱一排,中间夹着小只,而原来的小如被柏和小若夹着坐在前排,因此枫从如今的角度可以将樱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一连几节课见到樱重复如此,他觉着再也看不下去了。心念一动,随即枫转过头对小只说他想求教樱一个十分深奥令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是否能交换一下位置,小只笑了笑说可以,如此一来枫奸计已然得逞。
樱双手捂额支在桌上,听着身边的动静,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又闭上眼睛。枫腆着脸,用肘子推樱一下,开口道:“哎,樱,这道题怎么做啊?”
樱闻言,嘴角轻哼了声“嗯”,罢了依旧是双手扶额,把头伸到枫面前,凑近了书,眼睛微嘘,片刻后伸回去,道:“这道题啊……”
“呃...”枫支吾着,两眼盯着樱一举一止,心中疑惑,但又觉得不是时候不好开口,只得看着樱的如墨柔丝,顿时又觉鼻里窜入一股清香,令之心神一荡。
只见樱重闭美目,思量一下,这才松下右手,提起笔来开始讲解,白皙的左手依旧扶额。
“嗯,你把这里移过来,然后两边同时除以Sn,你再看看。懂没?”樱笔指题,讲解声弱弱,透几分憔悴,可谓人见犹怜。话至此,她朝枫投来询问的目光,枫半边心思本就在樱身上,这时他自然而然迎上樱的目光。
硕大明亮的眼睛,黑色如夜的眸子,盈盈水波浮于上,有一丝勾人心魄的美,几欲让人甘愿沉溺其中,留恋其中,美目流转间,又有几许晶莹雾气氤氲,让人心疼不及。
枫心神一动,虽万分不愿舍弃这份凝视一刻,但又感恐有失礼,只得点点头,应了声“嗯”。
樱闻言又转过头去继续讲解,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引得枫一阵崇拜。
沉默一阵,枫忽然出声问起:“哎?”
“嗯?”樱没动,只抛来一声疑问。
“樱,你不舒服吗?”枫轻声问道。
“嗯,你真聪明,这居然都被你看出来了。”樱的语气中似乎带一丝嘲讽。
“那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枫又问。
“也没什么,只是失眠而已,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樱捏了捏眉心,声音透几分苍凉几分憔悴。
“失眠?”枫眉头一皱,随即叹气,道:“我也失过,深更半夜的,睡不着,然后越想着睡不着心里就越烦躁,就越睡不着,是不是这种感觉?”
“何止?我都快要疯掉了。”樱切齿咬牙,声音里渗透着几分恨意。
“柏也失眠,他和我说过的。他说他一失眠就内心烦躁,然后实在受不了就提着拳头对着墙壁打,哎,我们仨真是同病相怜。诶,下次你失眠要不也试试柏的法子?”枫道。
樱“噗嗤”一声轻笑,如雨后梨花一样地清丽,动人心魄,清脆笑音似小溪潺潺,婉转动听,萦绕耳梁。
“没想到柏这么...奇葩。我是学不来了。”樱笑言。
枫也随她起笑,笑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以后又犯了怎么办?”
“就这样呗。”樱淡淡道。
枫听言,心下一急,道:“你和你爸妈说你失眠的事吗?”
“说了。”樱道。
“那你叫你爸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呀。”枫道。
“去了呀,医院说没病,调养调养就行了。”樱道。
“那好些了吗?”枫道。
樱那边没有动静,只见她正看书似乎看入了神。
枫心中更急,道:“那你叫你爸妈给你买点补睡眠的东西吃,没准有用。”
“算了,”樱道,“没必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样,心情好点了自然就好了。”
“诶,不如你睡不着时跟你爸妈聊聊天,失眠的痛苦就会因为分担而减轻,想必你爸妈也于心不忍你独自承受的。”
樱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枫,半晌,方道:“神经病。”
枫闻言一愣,唯有苦笑。
“我都没办法,你就别瞎操心了。”樱道。
“好罢。那就只能祝你天天开心,天天都有好心情了。”枫笑道。
樱白他一眼,静静盯着书本。貌似眼皮又有些沉,她伸出右手拿来水瓶喝起水来,眼神不离书。枫想了想,提起气来,道:“话说,貌似你数学很好的样子啊。”
樱瞥了枫一眼,然后哼了一声,表示她的不屑。
枫又道:“你成绩蛮好的,将来考重本罢?”
“废话。”樱俏皮道。
“那是重大咯?”枫问。
重大,乃枫所在省的最高学府。
“嗯。你呢?”樱反问。
“我?我肯定也是重大。”枫道,“你那么有信心考重大?”
“不就重大嘛,有什么问题?”樱道。
“那你为什么要考重大?其他省的大学不考虑一下?”枫问道。
“没有为什么。”樱道,“不过我要证明给那些人看,考重本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哪些人?”
“就是我的叔叔伯伯们,他们总觉得女孩没用,觉得我这样那样不如他们的意,在背后指指点点,像一群蚊子一样。哼,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屑于重本。”
枫盯着樱的侧脸,一脸坚毅的神情和娇俏的模样,心中一动。
“原来,这就是你前进的动力。”枫道。脸上浮起一张笑容,眼神清澈犹见底,笑声中为何又透一丝莫名的忧伤?
樱轻点头,“嗯”一声,眼中弥留的一抹无以言表的痛恶一闪而过,脸上依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没有厌恶,没有痛恨,只有不屑。
“我考重大的缘由是我爸妈呢。”枫淡淡说道。
樱侧过头看他一眼,两人相视一刻,枫淡淡一笑,樱面无表情。
一天,终究过去。
翌日一早,枫见樱来了,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樱正卸下书包,闻言,淡淡一笑,道:“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