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次老友聚会,欧阳镜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老朋友的机会了。
大学毕业后,欧阳镜找了个还算凑合的工作,每日平淡度日,偶尔跟家人联系一下,显示自己还在正常地生活,跟大学时期的朋友也渐渐淡了联系。
是的,他的家人一直认为他精神有问题,或者更通俗地说:“读书读傻了。”
欧阳镜,北京人,高高瘦瘦,家境一般,但他这名字却着实显得怪异。欧阳姓虽然算不得大姓,但人们多少对这个姓氏有所耳闻,但是取名为镜的倒是少见,因此从小他就得了很多绰号。
据他的家人说,欧阳镜出生之前,父母本来给他提前取了个“欧阳明”的大号,只是这小子自出生后就非常迷恋镜子,父母也就顺其自然往户口簿上填了个“欧阳镜”。
欧阳镜学习还算努力,成绩一直中上,上了大学后,也渐渐干起了泡妞翘课上网的勾当。当时跟他一起把妹的是一个四川小子,名叫孙牧,总是戴着副金边眼镜,梳着个板寸头,身材瘦小,张口闭口“这不合理”、“那不科学”。
两人一起吃饭、一起上网、一起翘课。
夏天的午后,正是北京城奇热难当之时,两人一般都躲在一颗树后看学校里往来的女生,每每看到清纯可人或者成熟妩媚的女学生,两人就是一阵出神。而每每看到令自己失神的女神竟然跟其他人卿卿我我——即使卿卿我我的对象是个女生,两人也是心中暗恨,恨不能取而代之。
他俩虽然自诩“花丛游客”,但是凭他俩的家境相貌,想要进入真正的花丛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一天,两人正在树下闲聊,突然见到一大群男学生咋咋呼呼就冲向他们这边。两人一惊,孙牧暗呼一声“不妙”,就想撇下欧阳镜自个儿先跑,他还以为他们平日里在这里偷窥美女,终于引起了公愤。
欧阳镜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别跑,不关我们事!”
孙牧哪里肯信?他只道这欧阳镜太不仗义,眼看大难临头就要拿自己做替死鬼,他知道以自己的小身板无论如何是挣不脱欧阳镜的魔掌,索性不再急着走。
他回头怨恨地望了一眼欧阳镜,但就是这一回头,让他明白了那群男生如狼似虎的眼神:一个衣着白色连衣裙、黑发披肩、杏目琼鼻的女郎正款款往教学楼方向而去。以他俩的眼光来看,简直超越了他们认知中的女神不知凡几。
男生们虽然一窝蜂冲过来,但见到真人后也跟他俩一样只敢远观,不敢跨前一步。
欧阳镜正和孙牧窝在树后品头论足,唾沫横飞,就觉得自己屁股被人狠踹一脚,身不由己撞向了那女子脚边,扑腾起一地灰尘,身上的T恤儿都被摩擦出了几个破洞。
欧阳镜大怒,急忙爬起身来就准备开骂,却见那女子一脸嫌恶,显然以为欧阳镜这种搭讪方式太没有节操和新意。
那帮远远围观的男生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他们很喜欢这种**丝逆袭然后被无情嘲讽的桥段,这多少能解大学生活的无聊。
虽说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但是被人当众嫌恶,而且惹得别人笑话,欧阳镜的脸上仍是挂不住,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就听那边孙牧吼道:“镜子,快来!别让这小子跑了!”
就见一个穿着灰色衬衣的胖子狂奔在学校的林**上,正在卖命地往校门口跑。这下欧阳镜知道是谁踹了自己那一脚了,当即撒了欢似地追了下去。那胖子看起来体型肥硕,速度却丝毫不慢,两人直追到校门口,累得气喘吁吁,那胖子却还有余力。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胖子优哉游哉地进了一家网吧。这家网吧是大学附近比较有名的网吧,装修好,配置好,价格还不贵,两人平时也没少在这儿消磨时间。这网吧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因此两人火急火燎地就跟了进去。
那胖子正坐在吧台附近的电脑前,见到两人进门,他不但没有一丝慌张,反而招呼两人到他身旁。孙牧向来谨慎,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欧阳镜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抓住那胖子的衣领就要动手。
胖子连忙告罪道:“哥们儿别冲动,我只是见你看得十分投入,因此助你一臂之力罢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说完又邀请欧阳镜和孙牧一起上网,等到了晚饭时间再一起吃个饭,以示歉意。
虽然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不过欧阳镜倒是个大度的人,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在胖子的旁边开了台电脑上网。
这胖子也是北京人,姓王名建军,典型的父母那一代的名字——虽然他自称这个名字很有内涵。
这胖子做起事来虽然有点任性,却也显得十分可爱,一来二去,三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要说这欧阳镜之所以被家人认为精神有问题,事情的缘由还就在他结交的这两个朋友身上。
孙牧的家在四川北部的山区,依照行政区划来看当属四川省广元市。广元市虽然属于四川省,却并不在“东部盆地、西部平原”的描述之中,它是典型的山区,道路崎岖难行,悬崖峭壁比比皆是,山高林密,交通不便。
孙牧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受过小学教育。近年来,乘着农民工进城打工的风潮,孙父也到了外地务工,而孙母依然在家种田。
这样的农村家庭,在中国可谓比比皆是,但是胖子却十分好奇,很想亲自去体验一下农村生活,欧阳镜虽然没说,其实心里也非常好奇。
因此三人约定,暑假的时候一同去四川,为这事,胖子高兴得又请两人去吃了几次饭。其实对于胖子的家庭,欧阳镜和孙牧都挺好奇的,毕竟胖子出手阔绰,但是胖子不说,两人也不便多问。
三人半夜在广元火车站下了车,买了早上到苍南县的汽车票,就找了个汽车站附近的旅馆歇息。
胖子却兴致高昂,一直追问孙牧关于孙牧老家的事情。农村中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民间的许多诡秘传说,但是孙牧作为一个在新时代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大学生,对那些肯定所知不多,而且也没有兴趣去收集这些传说。
欧阳镜骂道:“王胖子你丫是猪啊,到了那地儿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再说以你的智商,你打听那些你永远搞不懂的东西干嘛?”
孙牧也道:“对啊,那些东西虚无缥缈,你净打听这些干嘛?”
胖子反驳道:“你们总是用你们那浅薄的认知来看我,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内涵?”说完径自回房睡觉去了。
一大早,三人就坐上了到苍南县的汽车,乘客们天南海北地胡侃,欧阳镜和孙牧都觉得十分无聊,王胖子能听懂一部分四川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汽车开出十多分钟后,一个中年大妈终于耐不住寂寞,一脸神秘地对周围的人说道:“孙家沟又有人老了,你们晓得这个月他们老了多少人吗?”在这一带,“老了”是人死了的委婉说法。
三人立刻竖起了耳朵,欧阳镜和王胖子早已得知:孙牧的家就在孙家沟附近,相隔大概两三里地。
周围的人也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因为近来连续死人,孙家沟在苍南县已经赫赫有名。那大妈见众人都等她揭晓答案,顿时十分得意。
她整了整衣服,状似神秘地道:“第十五个了!这个月二十号都不到,他们已经死了整整十五个人!都是病死的!”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孙牧更是吓得打了个冷颤。
孙家沟的住户其实近来也十分恐慌,又是请道士又是烧纸钱唱死人戏的,总是不见成效。农民们又没有闲钱到镇上或者县上买房子,因此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去其他地方的亲戚家暂住,或者在城里租个房子,地里的庄稼也不管了。
留在孙家沟的少部分人,都是村中无亲无靠又没有钱租房子的人,当然还有几个自称不信邪的人也留了下来。
胖子连忙问道:“阿姨,那孙家沟发生这种事儿,有没有个什么说法啊?”胖子当然不会说四川话,因此他直接用普通话问的。
那大妈听到这胖子竟然说这么溜一口普通话,稍有惊讶,但还是用四川话回答道:“我说出来,你这个外地人可能也不相信。”
胖子连忙表示,自己一定相信。
大妈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听人说,孙家沟的人都是上辈子埋下的罪孽,菩萨容许他们活到现在已经是恩赐了。”
欧阳镜和孙牧首先就摇头表示不信,这事儿虽然玄乎,但并不是所有玄乎的事儿都得算到鬼神头上。王胖子也立马倒戈:“有没有可能是辐射啥的?”
那大妈对于胖子的临阵倒戈似乎有点不满,但是说起辐射来,不但是她,车里面其他人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欧阳镜三人虽然是大学生,但是很不幸都是文科。而且胖子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不过对于长期生活在强辐射下的人来说,发病率确实几倍于正常环境下生存的人,但是以前并没有从孙牧口中听说他的老家附近有频繁死人的现象,而且单以这个月来讲,人死得也太过频繁了。
那大妈见大家都在纠结辐射这事儿,又想重提她的道听途说,她咳嗽两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正要说话,就听一个中年汉子抢白道:“李家的婆娘,你不要在这儿装神弄鬼,谁都晓得你们李家湾的人最迷信!这个外地来的小胖娃儿,你不要听她瞎说!”
人们纷纷笑出声来,心想既然是李家湾的人,神神叨叨的终归说得通,其实大家心中也是很怕这李家湾的大妈说的是真的,有人给个借口让他们放下心中的石头,他们自然乐享其成。
那李家婆娘见大家都不信,反而嘲笑李家湾的人迷信,胸中愤怒难平,侧过身去数落起了那个最先嘲笑他的中年汉子:“你家婆娘整天偷人,你咋不敢管?就知道在外人面前耍横!”
这汉子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很强势,但是对于他家那婆娘,他确实是怕的不行。几年前,他打工回家,就听乡里的亲戚朋友说他老婆偷人,当时他十分愤怒,但是等他回到家见到自家婆娘板着脸,他又不敢多说一句。
这事儿搞得十里八里的人尽皆知,这汉子为了图个耳根清净,索性常年外出打工,只在儿子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回家住上十几天。
被人当众揭短,那汉子就要发作,周围相熟的乘客连忙好言相劝,还有人表扬他儿子又为他争了光,考了全县第一云云,那汉子才罢休。
这汉子确实有一个十分争气的儿子,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不说,还特别孝顺,也是为了他这宝贝儿子,他才甘心守着他家那婆娘过日子,并且年复一年地外出务工。
大家见他平了怒气,也就跟他聊起了家长里短,无非就是些务工情况、子女成绩和生活之类的。这年头,为人父母的,有几个不惦记自家孩子的呢?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场龙门阵。欧阳镜一向相信,这世上没有巧合,看似巧合要么是精巧的设计,要么就是惑人的骗局!(龙门阵为谈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