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静夜
也许修行并不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
周常和井夜回到饭馆的时候，天色尽墨。两人犹豫了半天，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老瞎子。老瞎子出乎意料地并未责备两人，只是微微叹气，双手抱肩，看不出他是个什么表情。
“听杨大伯的意思，这是我俩的机缘，要是我们真去了那天元宗，万一被哪个剑仙看中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周常无力辩解，微微低头，也不敢看老瞎子。
“你哪有什么宗什么祖，就算有，还需要你个小毛孩子去光耀？”老瞎子不明确表态，但言语已能听出端倪。
“反正我不喜欢练什么剑，那么长，万一没练好再把手给砍断了，以后可怎么再回林子里打猎啊。”井夜擦了擦鼻涕，对那所谓剑修门派并不感冒。
“你小子懂什么，剑仙飞天遁地，可比你那在背后放冷箭的潇洒多了！”周常一撇嘴，悄悄抬头看着老瞎子，想等老瞎子表态。
但老瞎子不说话，只是用空洞的双眼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穿透门板，飘离无名镇，飘向北方，就在这夜色中越来越远。
“想去就去，问我这老头子干什么，就算我说不让你去，你难道就真会老老实实在这呆着？”老瞎子又是一叹，慢慢站起，向着侧面的卧室走去。周常连忙过去扶住老人，对于老人一反常态的表现，他心中虽有不解，但也并未多想。和井夜约定好明天一同去林中寻药之后，关了饭馆大门，熄了灯火，也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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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夜回到镇西家中，脱下衣服，伸了个懒腰。这一晚又惊又喜，心态百转，真是让粗线条的少年郎好不适应。刚要进房间，正好看到喝的烂醉的养父要出屋方便，他并未打招呼，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进房间。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又特么去哪野了？”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味，在深夜中愈发酸涩，井夜抽了抽鼻子，“我明天要去林中打猎。”
“给老子多打点好货，换点好酒来，这麦酒真是越喝越没味，嗝.”满脸胡茬的男人打了个酒嗝，井夜侧过头，看着这位“养父”左摇右摆地进了茅房。
真不知道是谁在养活谁。
自从井夜养母去世之后，整个家完全靠他打猎所得来维持。幸亏井夜生得一手好箭法，从小就展现出射箭天赋，经常跟着镇中猎户一起去林中打猎。久而久之，镇子居民也慢慢认可了井夜这个小小猎人，看他身世可怜，养父又终日酗酒不思劳作，每次都悄悄多塞给他几粒碎银子。
一想到明天就要和常哥去林中了，井夜心中还是隐隐激动。常哥被瞎老伯管得严，平日两人虽要好，但始终没有太多机会出去玩。虽然常哥并不会什么功夫，但林中也并没太多猛物，自己照顾常哥应该没多大问题。只盼常哥明天不要拖自己后腿，站在一旁崇拜着自己最近新研究出的箭法就好。想到这，井夜嘿嘿一乐，渐渐入眠。
但今夜肯定有人无法入眠，周常就是其中一个。周常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明日之行，也不是得知自己有了修行天赋。有希望成剑仙自然是好，但留在无名镇读读书，伺候伺候老瞎子也并不坏。
在周常还小的时候，总缠着老瞎子让他带自己出去玩，去比无名镇大的地方玩。周常最喜欢话本中那种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小时候也曾幻想偶遇仙师，或是得前人遗藏，从此开始修行，行侠四方。
但老瞎子每次都对他的这种想法不以为然。老瞎子心中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修行并没什么不好，但，还是不修为好。周常记得老瞎子说过，很多人都认为，修行是少数人的福泽，但其实修行并不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世间万般苦，修行为之最。有能力，就有更多的责任；有修为，便有更多的欲望。欲望不是坏事，但老瞎子以自身说教，有太多欲望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周常耳濡目染，虽不再像从前那般执着，但还是隐隐有些向往。今夜之事却恰恰推开了那扇虚掩之门，周常站在门口，彳亍不前。
也许往前走一步，就能离那路潇潇仙子近一步了吧。
周常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连镇中王财主的女儿也没她美。她的眉，她的眼，她身上的幽兰香气。可能她嘴唇上的金红酱汁，应该也比自己平日吃腻的味道更香甜一些。
他想着想着，便浑身燥热，面红心跳，不敢再想。扇了自己个嘴巴，却也静不下来。周常感觉屋子里的空气粘稠闷热，再也呆不下去，便想出去吹吹风。
他悄悄打开窗子，怕惊醒隔壁老瞎子。左脚迈出窗沿，身子刚刚探出，一抬头，却看见自己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也许是自己想人家太多，想出了幻觉？
周常就以这种狼狈的姿势挂在窗口，窗口之下却是一个美人。
路潇潇酒席散后，扶着师兄进了镇主府客房，可是明显主人家会错了意。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床，看着睡成一滩泥的师兄，路潇潇面色微红，修行之人几日不睡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这房间也不便呆，她就悄悄出了镇主府，准备出门看看这洄水夜景。
“你..”周常看着眼前的路潇潇，脸上又是一红。难道她是来找我的？
“你什么你，快下来。”少女嗔怒，虽之前有一面之缘，但这种入室行窃的一定是品行不端之人。
“我..”周常看着面前仙子皱眉佯怒的样子，心中不由又是一颤，说话都结巴起来。
“真是辜负杨镇主的期望，没想到你才多大年岁，就不学好，竟深夜入户行窃。”少女盯着挂在窗上的少年，语气严厉，但声音并不大。
“我..不是啊，我也没行窃啊，我就是想..”周常不知道怎么辩解。
少女看了看周常脸上的鲜红掌印，顿时明白，这回连语气也是冰冷了起来，“哼，原来是个采花小贼，要是今日未被我发现，不知还要祸害多少少女！”
“我..剑仙姐姐，这里是我家啊！”周常两眼一翻白，原来不是刻意来寻自己的，居然还把自己误会成了某种采花小贼。
“啊？”路潇潇刚才装出来的严厉神色刹时烟消云散，满脸尴尬。
“这里是我家啊，屋里太热，我想出去透透风。”周常还挂在窗上。
“..那你先下来。”少女真是尴尬无比，想装次女侠，居然出了洋相。
周常得令，赶紧从窗子上跳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看向面前人。路潇潇脸上余羞未消，周常看了一眼，想避开，可避开还舍不得，就又偷偷瞅了一眼。
“你出门为什么不走正面？”路潇潇收拾了一下心情，好奇问道。
“老瞎子在睡觉呢，我把他吵醒怕他骂我。”周常撇了下头，表情无辜。
“那你这脸上的掌印又是怎么解释？”少女看着还算英俊的少年脸上的手掌印，强忍笑意。
“这个啊..刚才温书险些睡着，扇自己个巴掌，让自己清醒点。”
“噗嗤。”路潇潇终于忍不住笑，竟是掩嘴笑了起来。
少年少女均是无比尴尬，可也不能这么傻站着，周常经这么一折腾才想起自己是想出来吹吹风的，这冷静下来，想回去，可还有些不舍。
路潇潇看周常低头不说话，平时在宗派不论哪个师兄师弟见到自己都热情无比，怎么这个人就偏偏就好像害怕自己的样子。想想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夜色中也不是办法，想起自己出门是想去看看洄水，顺便寻个安静之所。便问道：“喂，洄水是往哪个方向走？”
周常却没想到这个女剑仙竟然是个路痴，“往南走，大约十里吧。”
“好，那我们就此别过了，不要忘记明天去采回冥草！”说罢少女竟是转身欲走。
周常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直接往洄水的方向去的，赶紧叫住路潇潇，“潇.潇剑仙，去洄水要穿过片林子，这晚上不太安全啊！”
路潇潇回头看着周常，发现此人虽然害怕自己，但眼里全是紧张担忧之色，眼神真诚。不由心头一暖，“本女侠自有办法！”说罢冲少年一笑，像是炫耀一般抽出身侧之剑，剑光如雪，在这黑夜中竟生生映出一片莹白。
周常见她抽出飞剑，想到路潇潇本来就是名剑仙，自然有办法。也根本用不着自己这个毫无修为的人担心，想到此处，周常脸色一黯，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罢。
路潇潇却没发现眼前少年眼中的黯淡，只是晃了晃身前的飞剑，遥遥对着周常问话。
“喂，要不要一起去，我御剑带你。虽然没带过人，但是看在你刚才给我指路的份上，本女侠决定带你去玩耍一圈。”
剑仙也是人，年轻人遇到一起，总会胡闹。
周常看看飞剑，又看看少女，随后表情崇拜地点了点头。
这表情自然让路潇潇很受用，少女扬起一丝微笑，“快过来，对，双手扶着我腰，往下点。哎你往上点，那是屁股！”少女回头嗔怒，满脸涨红。周常同样害羞，使劲低头也不敢看。
“我飞了啊！”说罢少女双手合什，随后快速做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
四周景色在飞快倒退，脚下民居在不断缩小，周常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看着脚下闪着银光的飞剑。
眼前的锦袍少女、手部传来柔软的触感、前方空气中幽远的香味。让周常感觉如同一个美好梦境，看着不远处的洄水，他只希望这个梦永远做下去，自己永远不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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