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还没亮，公鸡啼叫，她们定下时间的闹钟也响了，她累得实在不想起床，桂香也睡着没动，她们都才睡了几个钟头啊，又要起来了。农时不等人，要去拔油菜籽，起得越早越好，和太阳赛跑呢。油菜籽成熟之后最怕大太阳，所以不能让它过份成熟才收获，要不然，菜籽荚子炸开，菜籽就都掉在田里，收不到了。要在铺上多赖一会儿是赖不下去的，她和桂香只得“啊呀啊呀”地挣扎着起来了。那边妈妈比她们起得还早，厨房里的灯光劈破黑暗照射到外面来。虽然不想吃东西，她们还是喝了一碗粥，拿了准备好的手套就下田。外面乌漆摸黑，空气清凉，有麦草的香味，有稻秧的香味，有仍在生长的小麦的香味，有青草和树叶的香味，还有河水的香味。远远近近的青蛙们依然歌唱着，但唱得好像是有点半醒半睡的了。傍晚的时候它们是这里那里的试唱，唱着唱着就越来越齐整了，夜里听到的蛙声是唱得最整齐最响亮的。现在是天亮之前它们最后的歌唱，它们忠诚地坚持着，用它们的歌声欢迎所有在天亮之前起早下田的人们。
桂香说，这是我到你家来第二回收菜籽。
她说，对，前年你怀孕、生养呢。
桂香说，说实话，前年我就没有好好做生活，老是要朝娘家跑，还把那里当自己的家，两个家是那边还丢不开似的，另外也因为晓得怀孕了，当心得很，你家的宝贝要紧啊，不敢多做生活，你们也不让我多做，等到有点定下心来，又要生养了，生养以后就是休息，然后又是回娘家，再以后不久，记得是寒露以后的第三天，家里还在种麦、收双季稻，我就坐长途车到部队去了，在那里一住就是五个月，到第二年惊蛰的那天才跟海波一起家来，我记得清楚呢，当时说了一句：惊蛰呀，要打雷了。结婚头一年多真正没有好好做生活，想想对不起你呀。
她说，你晓得啦，真把我苦死了，不过我是情愿的，谁叫我是妹妹呢。你家来以后十几天因为计划生育就到医院去人工流产，又休息一个月！
啊呀你记才这么好，说得这么清楚，不要再说了，丑死人了！
两个人这样说笑着到了菜籽田。
她和桂香戴起手套，闷头拔起来油菜来。油菜长到结籽的时候，比一般妇女还要高，根部长得很粗壮，上部四面八方的长出许多分枝，分枝上结着许多的菜籽荚子，每一棵都与四周的纠缠在一起。收获油菜籽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用镰刀割，一种是连根拔。用镰刀割又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从根部割，一种是拦腰割。拦腰割的，当时省劲，但留下满田的高杆儿，以后还是要拔掉，反而多费了工。从根部割的，因为根部最粗，比较费劲，留下的短桩子以后就耕翻到地里去，虽然水会把它沤烂，但栽秧的时候脚底下仍会感觉到它们，有些不舒服。听说从前有个地方，忙起来了，拦腰一割，然后放火一烧，不料火头延烧到小麦田里去，把一大片等待收割的小麦烧掉了，损失好几亩粮食，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坐着小轮船下来带走了放火的人，送他在县看守所里蹲了十五天。其实，那种方法本来也就没听说有人用过，那个社员一时投机取巧，惹下了大祸，他自己虽然受到了惩罚，但粮食烧掉了，集体和群众受损失。现在更不能随便放火，你烧了自家的拉倒，烧了人家的，就有话说了。
不一会，她们也就拔了一大片，都一堆一堆的堆在后面，等待着把它们挑运到场上去。她看到秀香在大圩上走着，平时只感到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但是因为验女兵，跟她好像产生了什么关系似的。秀香如果真的能去当上女兵，也就是一个比她幸运的人，并且是凭着关系占有了本来可能属于她或桂花的好机会，她心中起着一种反感，不愿看到这种人，俯下身去继续拔菜籽。太阳已经出来了，青蛙们歇台了，云雀子在天上越叫越起劲，这急迫的叫声好像能把菜籽叫得从它呆着的荚子里急不可待地蹦出来。
几乎让她吓了一跳的是，秀香竟然一声不响站到了她的身后，她惊讶地看着这个比她矮些的人，那张脸上虽然有些邪气，但也有一半简直就是孩子气的样子。
我来帮你拔。秀香说着就去拔起来。她“嗳”一声想上前制止，因为她决没有想到秀香会来帮她拔菜籽，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的关系，她也不明白秀香为甚要来出力，咋能凭白地接受这样的帮助呢？秀香说，你就让我帮你拔，以后有机会你也帮我就是了，换工嘛。她只好点头，并且友好地除下一只手套给秀香。
妈妈送粥到田里来了，因为她和桂香早上只吃了一碗，这会儿肚子是感到饿了，也可以休息一下了。妈妈正好带了三只碗。她说，妈妈你咋晓得带三个碗的？妈妈说，我就防着万一还有个人，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个，秀香你家里菜籽收了吗？秀香说，家里有人在田里，我是出来找小英子谈个心的。
原来，秀香是有话要跟她说，是来找她的。不晓得秀香有甚重要的话要跟她说，是关于当女兵的事吗？
就这样，加上秀香，三个人就坐在田头上喝粥。一会儿，她和桂香都喝了两大碗，秀香喝了一碗，趁这空儿，妈妈也去拔菜籽，后来就收了碗回家去，她们继续拔菜籽。手和手臂拔得酸了又酸，菜籽全部拔下来了，她和桂香两副担子往场上挑。秀香没有担子，抱起一堆菜籽就跟着她们到场上，说，我给你家把麦草抖抖，就从旁边人家场上拿了草叉来，把她们夜里打下的麦草过叉，也就是抖落里面还会有一些的麦子，并且把浮草划开。她和桂香把夜里堆起的麦子四下摊开来晒，并且把场上整理了一下，腾出地方来堆菜籽。就这样，她和桂香一口气把菜籽全挑上了场，桂香跟秀香招呼了一声，就回家去了，她和秀香坐到渠道边的树荫底下去，现在她对秀香有了点好感，愿意听听找她是来谈甚事。
秀香说，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一听，心中暗吃一惊，但又听秀香说：我的亲退了。
啊，她还以为是秀香当上女兵呢，哪晓得说的是退亲的事。她心里想，这事为甚特地要来告诉我？但她应当表示关心，因为秀香来把这样重要的私事告诉她，对她就是一种好感和信任，而且还参加了她家的劳动，这让她倒有些暗愧了。
她说，噢，你家把给你订的亲退了？她于是表示了应有的关心。
秀香说，是的，本来是我爹爹做的主，他在外面做些杂七杂八的小生意，交了一个做糖果卖的朋友，说那人做的糖果好，生姜糖、薄荷糖、棒儿糖、小块儿糖，赚了不少钱，是个好手艺，就把我订把这个人家了。我没到那个人家去过，那个小伙到我家来过一回，还是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是个一般的男娃，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丑，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没啥感觉。以后直到现在也没有来过。说实话，验兵以后，我心里还有点为这事愁呢，心想万一我验上了女兵，我当真以后就跟这个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而且样子也不算咋样的男娃成亲吗？假如他是个不学好的人，假如他是个没甚用的人，我还必须服从吗？我为这个心里暗暗地愁。其实，当女兵的事情还不一定能成，因为全乡那么多人只取三个，哪里一定就有我？但万一有我呢？所以这几天我是两头愁，又愁当不到女兵，又愁当到女兵，愁得我头都发晕，真要愁死！现在这下子好了，我的亲退了。
咋样退的？是你家退他家，还是他家退你家？她问。
秀香说，那个小伙不学好，被抓起来坐牢去了。他犯的法是“拦路劫抢”，天黑以后他躲在公路旁边树后面，看到有单独过路的生人，就拿着刀子出来拦住人家，把人家身上的钱啊手表啊抢走，他胆子大呢，单独一个人就做这事。后来公家查到是他，就把他抓走了。我爹爹得到这个消息，在家里谈起，也为我着急，说我家姑娘不能嫁把这样不学好的人啊。我就说要退亲，我就要当女兵了，心里正为订的这个亲发愁呢。我催着我爹爹去，我妈妈也支持我，我爹爹就到那人家去跑了一趟，把人家以前送的订金退了，人家也没有话好说，这事情就算拉倒了。我心里高兴，高兴得没处说，想到你，就来告诉你，为我分享快乐，我的命咋这么好的？
她说，这样的娃娃亲退掉是好事情！
秀香说，现在不管我当到还是当不到女兵，我都无所谓了，我以前就像带着无形的锁链，现在一下子解除了，我自由了！得到自由是多么好啊！真是“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她纠正说，你把诗念错了。
秀香说，管它呢，反正是说“自由”最高，不是吗？
秀香这理解倒也新鲜，她点头同意。
你不为我高兴吗？可能你体会不到，因为你一直是自由的，你没有从小订亲。
她说，对，可能我体会不如你深，但我晓得应当为你高兴，如果你能当到女兵，那就更好了。
说希望秀香能当上女兵，自己心里面虽不愿说，但还是说了，说了之后心里面却是宽松了些，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秀香说，对，能当到女兵那我就太幸福了！真不敢想。但是，邱主任已经在我家说过，要作好验不上女兵的思想准备，也许他是晓得了内部消息，给我打思想预防针吧？我大约是验不上，被人家挤掉了吧？
她听了，很相信邱主任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更感到所谓“当女兵”这件事真是一场空欢喜，她只有顺着这情况劝秀香，说，确实也要无所谓一点，毕竟只有三个人验得上，验不上的人是多数。我家海波两回真正验上了也没有当到兵，第三年才当到的。
秀香说，对，我也听说你家海波是这样的，这叫做生存竞争，哪个不想从农村里飞出去啊？就看哪个有关系呗。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对别人说啊。
她说，我一定保密。
秀香说，我还没告诉你呢，当女兵检查身体真是丑死人了！
啊？咋丑死人的？
嗨，不说了，不说了。还好都是女医生查的。
她说，当然啦，不可能叫男医生来查的。
秀香说，你倒说得好呢，叫男医生来查！
她们笑了起来。
秀香说，邱主任说了，假如验不上兵，他要为我安排一个工作。
她听了心里又泛起一种熟悉的不好的滋味，说是嫉妒吧，她不愿自己是一个嫉妒别人的人，说是愤恨吧，她不能因为别人被安排了工作，自己就愤恨，但大约至少跟秀香比，心里就会产生一种不平，为甚自己就不能得到邱主任这样的关心呢？秀香到底比她好在哪里，邱主任到底得了秀香家甚好处，这样肯为他们出力？有一种不好的传闻，她一旁听见爹爹小声地提到过，她虽没有听明白，爹爹却严重地关照她千万不能说，但越是这样，她倒越是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那么，邱主任跟秀香家的关系确实很不一般、很不一般呢。
她只有装出为秀香高兴的样子，说，在农村里能安排一个工作，不靠种田吃饭，也很好，其实当了女兵还不晓得分配到哪里去呢，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要积极地去的呀。
秀香说，对，没有当到的时候想当到，果真当到了，万一分配到不想去的地方、做不想做的工作，还不如就在本乡本土有个安排好呢，甚至还不如在家里种田、老老实实当个农民，虽然有些局限，倒是安稳。
说话间，看到长山兰香子把菜籽挑上了场。秀香说，看来看去，至少全村范围，这个孙长山是最中看的男子汉，又长大又壮实，脸模儿也不丑，到处都生得匀称，不管做甚事情都有样子，不晓得咋生这么好的。有一回我看到他蹬锹挖田，那两条腿，从小腿到大腿，看了真叫人眼馋，恨不得上去抱住了闻一下、咬一口！虽然我是不介意看了一眼，并不是有意的，但这一眼真好像把心都看坏了。听说他两口子关系不好呀，也难怪，这兰香子一点不活劲，人生得也就这样，细麻鸭似的，不配他，当初长山咋就肯招到她家去的？一时糊涂了吧？说实话，假如给我订亲的那个小伙有长山这个样子，咋说我也不会让家里退亲的。
秀香这些话甚至都有点不晓得羞耻了，真让她吃惊。她想讽刺秀香，但感到不适合，因为她不能像妇女们开玩笑那样地啥话都说。
秀香又说，长山这样的人，是生来就好，天生的好，做啥事都好。
秀香说话的样子馋馋的，好像恨不得立刻把长山像个甚果子吃到嘴里去似的，她就更不好搭话了。想不到秀香这样说话，也想不到秀香会这么留心看人，她以前真还不了解秀香有这个特点。她说，你很会注意人呢。说到此，她想到似乎有必要把红菱的事情讲给秀香听，可是话咋说呢，不大好说，也不需要她说，就不说了吧，看样子秀香也不像红菱那样呆。
秀香说，我就是喜欢注意人。那你说说长山是不是一个比较突出的人？
秀香这样逼着她回答，她却不想顺着秀香，她说，我不晓得。
秀香说，你当然不晓得，许多方面你还不曾懂呢。
秀香这样说，她不免觉得秀香很有点可笑，但也许是她那个水水样子的妈妈教了她甚知识，确实比她懂得多些，她更没必要给秀香说红菱的事情了。但她不想听秀香再多谈长山，因为长山的事情目前复杂着呢，看样子秀香还不晓得。她低下头，顺着秀香说，是的，我不懂。
就这样，听秀香东拉西扯的又谈了一会儿，两个人就暂时分手了。
她到家的时候，爹爹妈妈正把老贵明送出屋，客气着说，留下来吃个饭再家去呢。老贵明说，不客气不客气，我家又不是远。说着也就送到了路口，两下作别了。她想，老贵明难得来，是来谈甚的？是来谈桃红的事吧？
屋子里一股子桐油味，两个新笆斗上了桐油倒坎在墙角上让它阴干，这是爹爹在家里的劳动成果。桐油的怪怪的味道好像也给家里带来一种新的生气似的。一家人也就在桐油气味里吃了饭。因为要让小留留睡中觉，桂香就带着小留留到东边屋里去。妈妈说，你拔了半天菜籽，也去睡一刻儿。她不想睡，她说，妈妈你起得早，你去睡一刻儿。妈妈说，我不睡，我到场上去。她说，我跟你一起。她就跟在妈妈的后面。妈妈走路挺有劲的，大约因为个子较高，上身有点向前。妈妈的头发有点稀，有点花白。想起小留留跟在桂香后面，正好做个对比，情况真是不同了。岁月悄悄过去，人生从年轻到年老经历着各个阶段，细想起来多么让人感触啊。
云雀子在天上叫着，叫得阳光更发力地照着田野，这种雀儿好像从太阳升起就从它歇着的树窠里飞上天去歌唱，一直歌唱到太阳下山，真是一种最不知疲倦的歌手，而且它一年四季似乎都在天上歌唱，只不过夏天的时候这种歌手特别地多、歌唱得特别的勤快和响亮。如果说青蛙是夜晚的歌手，那么云雀子就是白天的歌手。田里正在生长的庄稼与等待收割的庄稼，场上已经收获下来的庄稼，还有正在耕作准备着生长下一茬庄稼的田地，都一边享受着阳光的慷慨照耀，一边倾听着云雀的歌声。多么热烈而安祥的田野，多么永远生气勃勃的大自然啊！
忽然，空中传来“刮锅”雀儿的不慌不忙的悠长的叫声，“刮，锅……刮，锅……”，它是只有夏收夏种时节才来的，一年只来这么一回，它总是叫唤着从天空中飞过去，它的飞行也是不慌不忙的，你要仔细在天上找，才能发现它的身影。它飞得比较高远，你不可能把它看得很清细，只能估计它有喜鹊那么大，但它的翅膀似乎比喜鹊长。“刮锅”雀儿好像喜欢孤独，从来没见过有两只飞在一起，都是单独一只叫唤着飞过。从自然的角度看，如果它的叫声跟青蛙一样其实是为了求偶，那么它的求偶看来比青蛙不知要困难多少倍。青蛙太多了，满野都是，许多青蛙的鸣叫声混和在一起，而且总是渐渐齐唱起来似的，遮盖了整个的夜晚和土地，有时听它们简直就像吵翻了天的样子。再说“刮锅”雀儿吧，对于地上仰望着它的人们，它的飞来好像就为的是到处传播这样一句话：“刮，锅……刮，锅……”，叫人们把锅底的灰刮刮干净，用起锅来才快，新麦上场了，要吃上新的小麦面了……。
妈妈，“刮锅”雀儿来了。
是的，家去要把锅底灰刮刮呢。
太阳照射着收获在场上的庄稼，它们按照人的心愿被晒干着。菜籽在菜籽秸子上最后地成熟着，将被晒成小小的坚硬的红黑色的一粒。一粒菜籽称不出份量，无数的菜籽在一起就有几十斤、上百斤、上千斤，就能被榨出香喷喷的松香色的菜籽油。脱粒之后摊开在地上的大麦接受着阳光的晒烤，把自己变得坚实，好去被磨成“大麦?儿”，或者压成扁扁的“大麦谽子”。但在这遍地出产大米也习惯吃大米的地方，人们绝少吃大麦，吃小麦面粉也不多。大麦是不习惯吃，小麦是嫌面粉麻烦，但烧饼油条馒头包子阳春面是喜欢吃的，那是饮食店里卖的，不在自己家里麻烦，家里一般有买来的卷筒挂面，以备来了客人，方便招待。小麦收到手之后，焦屑还是要磨些的，图的是方便，开水一冲就有。本地的做法是把小麦炒到焦黄起香，拿到磨子上去磨成粉就成了焦屑。
说起焦屑，老师说，大麦磨成的粉，叫做“大麦?儿”，小麦磨成的粉，叫住面粉。它们被炒焦，就成焦屑，所以有大麦焦屑，有小麦焦屑。依此类推，还可以有别的焦屑。“?”字读音“侪”，被错写为“糁”字，这个“糁”字，读音“算”，指饭米粒儿。大麦压成扁扁一粒，叫做“谽”子，可写成“粯”子，读“汗”。老师说，老通扬运河（从南通到扬州，途经泰州，有两千多年历史，是古运盐河）以南地区，泰兴等地，主要出产大麦、山芋、玉米、花生、高梁这些杂粮，喝大麦?儿粥，吃“谽子饭”，饭粥里还可以杂些山芋、胡萝卜这些东西，那里是沙土地区，盛不住水，不适宜种水稻，所以基本没米吃。老通扬运河以北，就是“里下河”地区，所以泰州一带，既是里下河地区的前门，又是沙土地区的后门，两边通吃，食品丰富。高邮、宝应、兴化三县是里下河地区核心所在，土地是粘土，盛得住水，自古以船代步，种植水稻，鱼米之乡。从前里下河地区一般不种或较少种大麦小麦这些旱谷作物，花生被看作稀有。过年的时候，娃儿们口袋里一般是葵花籽、蚕豆，没有花生。南边沙土地的人，像你们家那么好吃的晚粳稻大米，他们很多人就没见过。现在有些不同，物资交流多了，那边也试种些水稻，但沙土地是自然状况，无法根本难改变。沙土平原的形成根源于长江带来的泥沙，而里下河平原的成陆，另当别论。里下河农村“沤改旱”以后，开始普遍种麦，土地提高了复种指数，稻麦两作，近来又试种棉花，以前只有东面盐碱地地区种棉花，现在我们这里也要发展这种“经济作物”了。
这位老师还说，从前有“下河人，黑屁股”的说法。好像是笑话。我看是从前人口少，满眼望去，望不见人，为了节省衣服，****下田干活的现象习以为常，晒得全身都黑，是一种原始风光。知青老师的话在课堂上引起了不少的笑声。老师还说，他们插队之前在城上吃的都是国家粮库的陈米，到里下河来插队以后才见到了新鲜的大米，饭煮出来油亮油亮，不要小菜，两大碗饭就滑到肚里去了。学生听这个老师讲课，心里面就不要下课。
她小时候看到的，已经是稻麦两作的田，所以她参加的劳动，一直是夏收的时候收麦子，秋收的时候收稻子，田里是种麦的时候没水，种稻的时候有水，这样翻转着一年忙到头。土地承包后，跟在集体时一样，一般都是把大麦小麦卖到粮站上去，以完成按田亩应该完成的粮食征购任务，不足的部份再卖稻子。你不要替粮站仓库里的大麦小麦发愁，国家会有运粮船队来把它们调配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去。人们从那长长的向西开往高邮湖、大运河方向的运粮船队，能体会到作为一个普通农民跟国家的关系，心里有种广阔的和自豪的感觉。
她和妈妈动手忙着场上要做的事情，把大麦翻晒，把菜籽秸子整整，以让它们被阳光更充分地晒到，另外就是把麦草叉起来抖抖，抖出仍然被夹在里面的麦粒，然后把麦草划出来。见场上没有其他人在，她就问妈妈，桃红爹爹来谈甚的？谈桃红吗？
妈妈说，是谈桃红的，还要请你呢，你现在有用了。
原来，老杏鸾抱着小国宝到桃红家去会老贵明，虽然没有把话直说，但老贵明是听出其中的话音来的，猜到了老杏鸾的来意。其实桃红的事情他多少也看出了一些，心里也是暗暗焦急，但是自己身体不好，多说几句话、多走几步路的精神都没有，感到没法管住桃红。过去他还有力气的时候也不曾有办法管住桃红的妈妈，让她跑了出去，一去不回，现在他更管不住已经长成大姑娘而且更犯犟的桃红，他深深地悲伤，好像这样的事情就命中注定该他受。老贵明在她妈妈这个“老嫂子”面前说得眼泪都出来了，而且要往下跪，说是“求小英子”帮助劝住桃红。她听到这话真是感到为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