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时间回转到十年前。xx大学校园里,艺术院油画系的学初画展正在举行。艺术院这一片的校园和艺术大楼已经俨然被装饰成了欧洲十七八世纪的原始绿色森林,班得瑞的钢琴曲隐隐地回荡在“森林”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长长的、几乎拖到地上的白纱公主裙服,一头乌黑长长的头发瀑布般地垂在腰际,头上戴着个绿色的花环,手上提着个树枝编成的花篮,从绿色森林的一棵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后面转出来,轻轻款款一弯腰,行了一个中世纪欧洲妇女行的礼,宣布:艺术院油画系新学员创意油画展开始!然后挡在道路中间的一小道色藤条编的栅栏门被打开,参观的人员都徐徐进入“绿色森林”画展区进行参观。顺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崎岖的小路”,不时会看到一个个装扮成欧洲中世纪人物的油画系同学站在一幅幅自己作的画前,向参观的人员展示着自己的画作。参观的人员手里会拿着一把在栅栏门前的一个框子里领取的一把“星星棒”,兜里也装满了一袋绿色“小星星”,觉得哪幅画作好,就递给站在跟前的画作者一个星星,或是在他的身上贴上一个星星。画展结束,雪醇——也就是“森林公主”的扮演者,接收的绿色星星最多,当之无愧,她获得了这一次画展的”画笔权杖”。“祝贺你!雪醇!祝贺你在这一次的画展中夺得头筹!”颁奖大厅里,雪醇接过艺术院院长递过的“画笔权杖”,雪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黑漆一般。回到座位上,雪醇的心还在激动地“砰砰”直跳。她扭转头,看到夕阳橘黄色的光芒从大厅的大窗户里铺洒进来,呈长方块状地平铺在教室的地上,水磨石地上有隐隐的暗暗的大朵大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在阳光中闪动。小雪抓起一把画笔,头抵在窗玻璃上向外看,天边也有好瑰丽的晚霞吆!——大片的紫锦中渲染着红黄蓝,是那麽让人沉醉,就像醇酒一样醉人。“我要把你们都画下来!”她嚷着说。
zz大学的学初画展终于告一段落。雪醇背着画夹,来回往复在画室、教室、宿舍和各种景色间。她手中的画笔和调色盘描绘出了一副副美丽动人的景色。画室里,一个盘子里的水果组合变化,各种花卉花开花落;人体模特的一颦一笑,画室里幽暗的色光对比······雪醇上前去,把一个盘子里的水果重新调整一下位置,苹果那光诱的外皮、香蕉那翠黄的皮·····
·雪醇的目光溶解在盘子里,水果的身形变了,雪醇竟走起神来,花卉的枝······搁在地上的花瓶里,花落了,花瓣洒了一地,雪醇在画布上蹭蹭地画着,她画得很快。但她竟突然惊异地发现:画室里是空的,她画在画布上的色彩正在迅速地、以流油的方式褪去。她惊奇地按住画布,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色彩迅速褪空了的画布上。“这是怎麽回事?”老师走过来问了一声,“没事的,老师!”雪醇的脸色非常阴沉,“老师,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雪醇的脸色却一天一天苍白起来。
下雪了,外面好一片苍茫。雪醇和吴刚到苍翠顶上看雪。约好了他们两个都没有拿画夹。想全面放松一下。那麽大的雪!山顶上白茫茫一片,从山顶上盘旋而下的道路两旁种着两排枫树,有的树枝上还挂着几片残破的金色或者红色的枫叶,水泥道路上雪化得比较快,露出一片一片粘在道上的金色或者红色的漂亮树叶。树底下也堆着厚厚的一层树叶,上面挂着雪。山顶上,竟奇迹般地有有一架军用飞机,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了,灰色的机身。据吴刚介绍这架飞机好像是民国还是解放战争的时候留下来的。雪醇记不清了。那天其实挺冷的。雪醇和吴刚两个在山顶上。吴刚跳了起来,扳住飞机一侧的机翼,试图想翻上飞机,可是他没有成功。雪醇站在那里看,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吴刚给自己介绍飞机,怎麽突然就看他跳起来,想扳到飞机上。
跳的时候,吴刚的上衣缩上去,露出肚子。吴刚没跳上飞机,就拍拍手,继续给雪醇讲话。那么冷,两个人就下来,从山上的道路下来。一路踩着金色或者红色的树叶。“没带画夹奥!”吴刚叫了一声。两个人在山脚下简陋的小饭店里,吴刚叫了两碗炒米饭。雪醇只觉得很冷,吴刚坐得有些很近地在雪醇跟前,突然抓住雪醇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冷吗?”雪醇看着他,睁大了眼睛,还是觉得挺冷的。
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学校没再举行画展。雪醇继续背着画夹在学校的各条道路上来来往往着,从来就是一个人,身形显得瘦弱、单薄。都说雪醇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幅画,可是这幅画竟然有些越来越凄清了。以前吴刚有时会在公共的场合会走到雪醇跟前,拍拍她的肩膀或者背,有时会贴得很近的热烈地望着雪醇的眸子,用很亲密的口吻和雪醇话。雪醇身子无意识地朝后微微躲了躲,当着那么多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等一会我给你一张游艺会的票吧,去转转猜猜谜,猜中了还有奖品。”“我们几个人要出去郊游。”······。可是游艺会的票也许是吴刚觉得雪醇不会很感兴趣,终究没有给雪醇拿来;出去郊游雪醇终究不知道也没去······雪醇只是背着她的画夹,每天走在宿舍和画室、教室的三点一线上。每天如此,别的任何活动也没有见到雪醇的身影。偶尔会见到雪醇的,也是看到她一个人在学校后山的树丛里写生,或者看到她在盛开的腊梅花丛里画画,或者看到她一个人从校园两边长着密密丛丛高大白腊树的林荫路上走过,一脸落寞的表情。或者就看到雪醇坐在树林的草地上跟前支着画夹发呆。从那次从苍翠顶回来,吴刚就再也没找过雪醇了。再也没在公共场合亲昵地拍拍雪醇的背了。雪醇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依然过着自己三点一线的日子,依然拿着自己的画笔和画夹,专心地画她的画。在她眼里,任何皆成画。早上起来,窗外的白雾笼罩着校园里的花和草、树,花园里落光了叶的三角梅黑色的树杆、还有树枝上点点地点缀着还没落到地上的残留的枯干卷曲叶子,修剪得短短的发白的草地······白雾一绺一绺地缠绕在树间,花园里的树和叶子在不是很远处的白雾里若隐若现;金桔色夕阳的余晖和瑰丽的天空;寂静美丽的松涛山庄······这些都是雪醇的世界。雪醇的世界一直都是寂静、美丽、冷清、都是雪醇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转来转去。雪醇的世界就像一个美丽透明的玻璃箱,不管玻璃箱里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始终是雪醇一个人。她的世界很寂寞。雪醇到后来再遇到吴刚,是一个冬日的星期日的上午,雪醇抱着画夹在高大冷清的艺术大楼里,雪醇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大楼的走道里悾悾作响,她打开静物画室的门,竟然看到画室里是那么暗,窗帘一个角挑了上去,吴刚在画室里一个画板跟前作着画
。看到雪醇。雪醇呆了一呆,她这才诧异地觉察到好久没看到吴刚了,她有些惊喜地走过去,走到吴刚的面前,“吴刚!”“吴刚,你也在这里啊?!”吴刚画的竟然是一副油画:一片苍茫的麦地,远处是蔚蓝的略显透明的天,一只长嘴的啄木鸟,像是趴在虚空里,尖尖的、鲜红的长嘴像是从另一边的一个世界透过一小块透明的玻璃样的天,这一小块天因为嘴巴的伸进呈漩涡状,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伸进天这边的世界。雪醇看着,等着吴刚说话。吴刚看了一眼雪醇,还是很高兴的样子,一边继续作着画,一边说着话:“恩,有一天这个世界也许会老去,我们就去寻找另外一个世界吧!”雪醇继续站到一边看着他作画,两个人竟然突然发现他们两个还是说起画来那么投机。也许我可以把他的心给暖回来,也许是我以前是有些太冷淡他了。”雪醇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线希望。可是吴刚把画架挪到画室的角落里,轻轻地盖上一块布,收拾东西,就要准备出门了。“吴刚······!”两个字在雪醇的嘴里转了转,咽了回去。她转回头,走到自己的画架前。冬日白天幽暗的光线,硕大的画室里只开了两支日光灯,这个山区并不怎么繁华的城市大学里,冬日并没有暖气,画室里的空气就像盛了一屋子的冰水,雪醇打开画夹,把画夹支在画架上,拿起画笔,把冷清的颜色涂上去。
学校里的热闹其实还是在继续。除了雪醇。她好像依然是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跟这个世界的热闹无关。她依然一个人在学校里走来走去。苍白的脸颊越来越苍白了,她的头发长长了,长长地拥住她的身体。
每个周末,学校里都放映电影,还有各个大教室里也在放各种电影。雪醇不怎么去看。有时会去,却发现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周围那么多热闹的人,大家好像都很熟络,好像都有男朋友和女朋友。电影放着,雪醇看着,电影放映完散场的时候,搬着个凳子,雪醇的脚步却越来越慢,慢慢就落到后面去了。在后面,一个人“欣赏着自己的影子”。
雪醇的画依然在画系里遥遥领先。雪醇似乎在更卖力地画画。一座山,顶着个雪白的清冷的月亮,太阳却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平线以下的某个地方发着灿烂的金黄色的光。雪醇蹭蹭地画着,心似乎已经融进画里了。这个时候,她发现,画上的月亮突然化开来,白色的颜料顺着画布滴落了下来。很快,画布上就一片狼藉。画布上的颜料流淌下来,滴到地上,雪醇蹲下去,抓起一把狼藉一片的颜料,仔细地看着,脸上一片苍白。
星期日的早上,雪醇起了个大早,昨天晚上她早就想好了,地点是在哪里。她到哪里买绳子。绳子终究没买,她去街上店铺的时候,店铺大多都还没开呢!——有只有一两个服装店的老式木排门下了两排门,其中一个店的老板娘蓬着个头,端着个刷牙杯站在门边的水沟边刷牙,看到雪醇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街边,拿眼狐疑地剜了她两眼。“多荒啊!”雪醇有些惊慌,觉得买绳子也实在没有勇气,就招手叫了一辆“麻木”(一种当地的交通工具)。到了画眉山庄,早上的画眉山庄非常寂静,很好的水泥道路在茂密高大好看的松树林间蜿蜒朝前伸。树冠间还裹着浓浓的白雾。雪醇急促地顺着路朝前走,心在胸间都要砰砰跳出来了。她不敢想象,要是报纸上登出一条“在画眉山庄一棵松树下xx学院的一个学生用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该是多么荒谬!她急促地在在林间道路上向前奔着,周围静静的,远处树林遮着的那边,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起了大早来游览的男女学生迎面走过来,她们笑笑地看着雪醇,敬佩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看,多努力啊!一定是起这麽早去写生的!”走过去了。雪醇这样走了一会,就又坐车回学校了。
雪醇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的脸在悄然起着变化,除了眼睛、鼻子,和眼睛里那属于雪醇自己的目光外,脸的形状好像变了些,以前雪醇是标准的瓜子脸,可是现在下巴好像变圆了,整张脸变得十分陌生。雪醇叫了一声,扔掉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