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都城,长安。
虽然已是正月十三,但新年的气氛还很浓郁。上个月,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入京献俘,轰动了大半个长安城。围观的百姓中没有人知道石堡城一战的详情,他们只知道大唐又打了一个胜仗,俘虏了不少吐蕃人,虽然没有攻下石堡城,但终归给了吐蕃人一个教训。
如果这时候有人将实情讲出来,将副将褚诩战死,唐军伤亡惨重的消息放出来,没有人会感谢他,相反,喜大好功的朝廷会饶不了他,指不定安插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投入大牢,哪怕这就是事实。
毕竟,百姓只愿意相信他们见到的,而朝廷只愿意给百姓看他们想让百姓看到的。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没有人敢给皇帝添堵,于是,献俘搞得热闹,搞得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在猜皇甫惟明会受到什么奖赏,这个谜底也在今天揭晓。天子下令,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兼任河西节度使、鸿胪卿,一跃成为朝廷重臣。这些天,皇甫惟明在长安的宅院宾客盈门,好不热闹。有人过来叙叙交情,有人过来沾沾喜气,有人过来走走过场。
只不过,面对风头正盛的皇甫惟明,右相李林甫很不屑一顾。宫中的内应传来消息,皇甫惟明在私底下面见圣上的时候,指责自己专权,堵塞言路,安插亲信党羽,向圣上建议罢免自己的宰相之位,改由刑部尚书韦坚担任宰相。圣上倒是没有立即表态,几句话搪塞了过去。
但李林甫是睚眦必报之人,岂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不报复一下对方,还以为自己心虚示弱,怕了对方!这样的口子一开,人人在圣人面前告御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所以,李林甫左思右想,决定找人招来御史中丞杨慎矜一同商议,看看能不能揪出什么把柄。当然,李林甫也没有忘记派人不分日夜地监视皇甫惟明,做到知己知彼。
“右相,您找我?”面对老奸巨猾的李林甫,杨慎矜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哪怕现在自己已经贵为御史中丞兼水陆转运使、勾当缘河及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但已经领教到李林甫翻云覆雨本事的杨慎矜只会更加小心。
“慎矜来了啊!坐!坐!”李林甫一身常服,犹如一位邻家老翁热情地招呼杨慎矜。
杨慎矜微微一笑,不敢有丝毫放松,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不过,屁股却只是挨着半边。
李林甫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着说道:“人不能不服老啊!坐在这胡床比席地而坐舒服地多,慎矜不是外人,可莫要怪老夫失礼啊!”
杨慎矜忙道:“右相老当益壮,乃是我大唐的柱石,天下赖您才得国富民安,圣人赖您才得掌控国家如指臂使。”
李林甫摆了摆手,遥遥行礼道:“慎矜过谦了!圣人贤明,乃是我们做臣子的福气。老夫扪心自问,做宰相的这十三年来,老夫无不殚心竭虑,上不愧天子下不愧百姓。但总有些人以为宰相的位置好坐,颐指气使,让老夫很是气愤。”
杨慎矜这时候明白了李林甫的用意,脑子里将有资格做宰相的那几位过了一遍,然后才小心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慎矜以为,这相位整个大唐也只有右相有资格坐,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右相不理会也罢!”
“慎矜能这样认为是极好的,不过,有些人可不这么看啊,仗着有点小功劳,居然还告到了圣人的面前,说老夫专权,堵塞言路,打击异己。”李林甫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个时候,杨慎矜才算是真正明白了李林甫叫来自己的用意。自己这个御史中丞掌管的不就是弹劾的事情吗?依照李林甫的性子,背地里耍阴谋对付他的都讨不了好下场,这种撕破脸皮在圣人面前告御状的,李林甫不变本加厉地还回去才怪!
“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诬陷右相?!”杨慎矜不得不顺着李林甫的话说下去。
“这个人可了不得,刚刚被圣人加封为河西节度使、鸿胪卿,就连老夫见了他,也不得不正眼相看啊!”李林甫一脸不屑地说道。
“那右相的意思是?”杨慎矜知道了李林甫说的是风头正盛的皇甫惟明,试探性地问道。
杨慎矜很清楚,皇甫惟明是朝廷重臣,如果李林甫暗示自己想方设法利用职务之便构陷皇甫惟明,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拒绝也不妥当。无论是太子那里还是李林甫这里,都不是杨慎矜愿意招惹的,杨慎矜悄悄打定主意,只能出工不出力,哪怕背上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声也不能过早地和李林甫绑在一起。
“老夫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些人不敲打敲打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慎矜,你说呢?”李林甫笑呵呵地说道。
“右相所言极是。”杨慎矜唯唯诺诺,但就是不肯主动揽过构陷皇甫惟明的重任。
“过些日子,如果有御史上书弹劾某人,还望中丞秉公办理。”李林甫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不满和些许不屑,变换了语气,轻声说道。
杨慎矜哪里听不出来李林甫的不满,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右相所吩咐的事情,慎矜哪敢不从。”
见杨慎矜还是想要明哲保身,李林甫也失去了攀谈的兴趣,与杨慎矜闲聊了几句就故作困乏,杨慎矜趁机告退。
杨慎矜暗自侥幸地离去了,李林甫也没有闲着,略一沉吟便吩咐人去请户部员外郎王鉷。王鉷的父亲与杨慎矜是表兄弟,王鉷能有今日也多亏了杨慎矜的提携。不过,李林甫清楚,王鉷与杨慎矜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们的关系也完全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要好。
简单来说,杨慎矜将王鉷视作晚辈,将自己视作王鉷的恩人,所以有时候口不择言,比如说,将王鉷生母出生低贱的事情告知别人,比如说,曾经夺了王鉷的职田。
王鉷深怀野心,不是久居人后之辈,哪怕他掩饰的很好,但李林甫还是看得出来。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哪怕是六亲不认的事情,数典忘祖的事情也照样做得出来。
李林甫原以为杨慎矜已经臣服于自己,但方才杨慎矜的表现对自己分明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是倾向自己,但也倾向地有限,至少,不愿意为了自己和太子撕破脸皮。不过,杨慎矜越是这样,李林甫越是要逼迫杨慎矜彻底站到太子对面,如果杨慎矜还是有所迟疑,李林甫不介意利用王鉷将杨慎矜打压到家破人亡的程度。政治斗争都是充满刀光剑影的,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想要做墙头草?!那是休想!
窗外,风雪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