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赋税邦国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乱轻重皆由焉。是以前代历选重臣主之,犹惧不集,往往覆败。大计一失,则天下动摇......”
颜泉明洋洋洒洒写了数以千字,核心内容却只有下述几条:1、朝廷根据财政支出定出的总税额,各地依照朝廷分配的数目向当地人户征收2、取消租庸调及一切杂役杂税,只保留丁额;3、不分主户、客户(外来户),只要在当地有资产、土地,即算当地人,一律上籍征税;4、不再按丁征税,改为按资产和田亩征税,根据资产定出户等(每隔三年定一次),按户等征收户税,先“定税计钱”,再“折钱纳物”,按田亩数量征收地税;5、每年分夏秋两季征收,夏税不得超过六月,秋税不得超过十一月;6、无固定住处的商人,所在州县依照其收入的1/30比例征税;7、凡鳏寡孤独不济者,可以免税;8、此外敛者,以枉法论。
颜泉明自然知道,一旦自己父亲借助叔父颜真卿向朝廷上书请求施行两税法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可以预料,整个颜家都会置身于漩涡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改革,尤其是牵扯到税法的改革,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既得利益者肯定不会乖乖交出手中的利益,撕破面皮当面阻挠的有之,暗地里下绊子的有之,重重困难之下,改革能不能顺利进行,全在于皇帝有没有决心。
两税法的弊端颜泉明自然清楚,但弊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要给门阀世家一点点转圜的余地,否则,必然是鱼死网破的下场。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颜泉明写好了税法改革的可行性报告和具体的改革措施,申初两刻的时候,颜杲卿派人告知颜泉明自己不回府用餐,让颜泉明不必等候自己。
酉正三刻,颜杲卿回到了府中,颜泉明立即第一时间给颜杲卿问安。端茶倒水之后,颜泉明开了腔:“孩儿看父亲面带忧色,可是在烦心租庸调的事情?”
颜杲卿倒是没有一丝惊讶,点了点头,反问道:“是你陈叔告诉你的吧?”
颜泉明笑了,为管家开脱道:“父亲可不要责怪陈叔,是孩儿以家训激将他,何况,夫子也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为孝道。”
看着颜杲卿哭笑不得的样子,颜泉明又道:“如今门阀世家林立,流民、贱民数量激增,现有的租庸调怕是已经难以为继,孩儿于途中便深感‘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之威力,百姓生活虽然谈不上困顿,但绝不复开元之盛景,孩儿日思夜想,诚以为税法当改革,这是孩儿的一点愚见,请父亲斧正。”
说完,颜泉明将一天的劳动成果递给颜杲卿,颜杲卿自然知道租庸调愈发不切合实际,但也没指望颜泉明有天纵之才想出妙策,只当借此提点泉明,令他知晓知行合一的道理。
怀着这样的心思,颜杲卿接过薄薄的五页纸,起初颜杲卿是毫不在意,后来神色变得庄重、郑重,喜色、惊色在一张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变成一声惊叹,道:“泉明,这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这也由不得颜杲卿不怀疑,自秦汉以来,历代朝廷最缺的便是桑弘羊这样的理财高手、财政大臣,颜泉明所提倡的两税法大胆而新颖,若能施行,实乃朝廷幸事。不过,两税法触犯了世家门阀的利益,首推者必然饱受攻讦、非议,难道是颜氏的仇家故意唆使颜泉明向自己献策借此打压颜氏?
颜杲卿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颜氏又不是王氏、郑氏这样的门阀,根本不值得仇家如此兴师动众。何况,颜氏之人为官谨慎,以刚直清廉著称,从不参与党争,少有仇家。
颜泉明自然知道颜杲卿的担心,因此一字一顿地说道:“两税法之说,始源于孩儿,孩儿也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一丝心思,父亲尽管放心。”
看着一脸严肃的颜泉明,颜杲卿长舒了口气,转而问道:“你是如何想到按照财产的多寡来征税的,还有,这官员的户等如何分级?”
“孩儿也是受了夫子的启发,夫子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以孩儿之见,均,谓各得其分;安,谓上下相安。自开元以来,内地承平已久,朝廷已有近二十载没有清查户口土地,原有记载已经混乱不堪。丁口转死,田亩移换,贫富升降,大为不同,然户部每年按旧有记载呈报,非当时之实。还有驻守边境的士兵,按规定免去租、庸,六年退役。然边境战事连绵不休,戍者多死不返,边将怙宠而讳,不以死申,故其贯籍之名不除,租庸调难以为继,以财产多寡征税乃必然之道,毕竟,财产多寡难以隐匿。”
见颜杲卿不时点头,颜泉明继续侃侃而谈道:“另外,孩儿听闻去岁朝廷户税****二百余万贯,地税粟谷达一千二百四十余万石,在朝廷收入中的比重已经和租、调大约相等,两税法施行有了必备之条件。”
“至于官员户等如何分级,一品官按上上户纳户税,九品按下下户纳户税,余品依此类推。上上户每年出钱5000文,上中户4500文,上下户4000文;中上户3500文,中中户3000文,中下户2500文;下上户2000文,下中户1500文,下下户1000文。”
“按照你的想法户税是征收钱币,只是如此一来,市面上钱币流通量不足,不久便会产生钱重物轻的问题,百姓只能贱卖绢帛、谷物或其他产品以交纳税钱,岂不是增加了负担?!”颜杲卿觉得两税法大体上是好的,只是这一项有些欠考虑,自己能够提出起来,不禁小小得意一番,自己作为父亲,还是有东西教导颜泉明的。
颜杲卿哪里知道这是颜泉明故意露出的破绽,听得颜杲卿出言,颜泉明立即欢喜道:“父亲明鉴,却是孩儿欠考虑了。”
颜杲卿颇为自矜地摆摆手,忧心忡忡地说道:“两税法是好法,只是,租庸调已经实行超过百年,贸然施行,必然阻力重重,加上你无功名在身,更难上达天听。”
“这两税法自然需要一德高望重之人首倡,孩儿资质尚浅,也唯有父亲可以排除万难以实施,此造福天下万民之事,舍父亲其谁!至于朝廷的阻力,韩非子有言,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孩儿也不求陛下可以排除万难一力施行,能划给父亲一州一县之地可供试行,孩儿心满意足矣!待陛下观之成效,反对之声自然瓦解。”颜泉明笑吟吟,漫不经心地说道。
颜杲卿讶然,方知颜泉明用心何其良苦,很显然,颜泉明不愿意出风头,将功劳全部让给了自己。但凡李隆基不糊涂,必然清楚两税法对朝廷对天下百姓的益处,以一州或者一县之地试行,反对的声音必然很小,到时候自己这个首倡者必然成为试行之地的长官,最起码也是一县之长。
按朝廷制度,三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五千户以上为上县,二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其余为下县。若为中县县令则是正七品上,相当于提升了三个级别;若为上县县令则是从六品上,提高了五个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