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召见颜泉明的确是心血来潮。前些日子太子来信,向自己夸耀颜泉明的才能,让自己有机会的话照拂一二。对于颜泉明,王忠嗣还是略有耳闻的,那首满江红慷慨激昂,已经唱遍军中。
不过,真正让王忠嗣对颜泉明产生兴趣的,还是颜泉明那一番“治大国,若烹小鲜,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的说辞,很是别出心裁。加上对于治理安西这样的边塞,颜泉明的一些观念和自己不谋而合,王忠嗣这才决定借着巡视马政的由头,在平凉城等候颜泉明。
颜泉明在前去拜见王忠嗣的路上,仔细回忆了下王忠嗣的生平,史料记载王忠嗣九岁时,父亲王海宾战死于吐蕃松州保卫战中,天子念其忠义,收其为假子,赐名忠嗣。
王忠嗣自幼便在兵法上展露天赋,开元二十一年,在郁标川战役中以三百轻骑偷袭吐蕃,斩敌数千,缴获羊马数以万计,吐蕃赞普仓皇逃走。不久吐蕃大举进攻,欲取当新城,唐军不敌,举军皆恐,王忠嗣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贼众嚣相蹂,唐军士气大振,掩杀之。
天宝元年,王忠嗣北伐奚怒皆,出雁门,战桑干河,三遇三克,奚、契丹联军全军覆没,随后耀武漠北,攻打乌米施可汗,夺取其右厢而归。天宝三年,大败突厥叶护部落,取乌苏米施可汗首级至长安。天宝四年,暗助回纥怀仁可汗进攻突厥白眉可汗,杀之,传其首级到京师,灭突厥汗国。
至于后面的事情,历史已经记载的很清楚了,皇甫惟明贬官后,王忠嗣担任四镇节度使,佩四将之印,控制万里边疆,然后因为反对攻打石堡城而被贬官,最后被李林甫构陷,郁郁而死。
王忠嗣年轻时,为报父仇,颇有些好勇斗狠,喜立军功,但执掌一方后,反而以持重安边为务。自己想要给对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必须从这方面着手,颜泉明在路上暗暗下了决心。
在使者的带领下,穿过重重的门禁,颜泉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王忠嗣。年方四十的王忠嗣看起来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两道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可以直透人心,加上长达八尺的身躯,气势逼人。
颜泉明第一次见气场如此强烈的上位者,哪怕已经见过天子李隆基,颜泉明还是不由深吸了口气,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温言道:“下官颜泉明见过御史大夫。”
王忠嗣见颜泉明除了开始的一怔便面色如常,收起了故意外放的气场,笑着说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很不错。”
颜泉明暗自舒了口气,面色不变,回道:“下官身无所长,当不起御史大夫的谬赞。”
王忠嗣不置可否,笑着说道:“叫我将军便好,听说你文采出众,太子殿下甚至专门写信给我夸奖你的才能,可今日一见,除了觉得你清秀些,性子沉稳些,没看出太多别的东西。”
颜泉明没想到王忠嗣如此直接,一上来便摆出考校自己的架势,自己能退缩吗?自然不能!
面对王忠嗣的轻薄,颜泉明不卑不亢地回道:“以圣人的贤明,以言取人,尚且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尚且失之子羽,将军看不出下官的品行才能不足为奇。何况,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在将军面前,下官哪能班门弄斧?!”
王忠嗣笑了,没想到颜泉明还是个妙人,开口道:“你以一介布衣一跃成为下镇将,统御两百余人,责任不可不重。今日无事,和我一起论兵如何,有几分本事都亮出来,不要藏拙。”
颜泉明正有此意,能得到王忠嗣提点的机会可不多,而这一次蒙面,还是托了太子的福。
“但凭将军吩咐,不知如何一个论法?”颜泉明问道。
王忠嗣显然早有预料,直接回道:“想必这些日子你也读了许多兵法,顺势而为,将计就计的寻常策略你也知道,今日论兵,索性往大了说,如果你镇守一方,当秉承什么策略?”
见颜泉明面带迟疑,王忠嗣又道:“便假设你是一方节度,如何稳固边疆,可有良方?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没有对错,大胆说便是。”
颜泉明知道今天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只好说道:“下官不才,便斗胆乱说了。”
“下官以为,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为将一方者,当识大体,知进退。国家升平之时,为将者在抚其众而已。不能疲中国之力,以邀功名。若能持重安边,则国之幸事,能达成此点,是战、是和、还是守,均可。如今圣人喜好边功,边将为讨好圣人,获得官爵,不断在边境生事。战事一起,朝廷除了损失大批军士外,还耗费巨额军费,使得财政开支都日趋紧张。下官听说,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长此以往,恐为祸事。所以,下官以为,持重安边为其一。”
“其二则是积极备战。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虽然下官以为不能擅起边事,但身为一方节度自当积极作好战备工作,使敌不敢犯边。比如说在边境要害之地设置堡垒,训练士卒。”
“其三,一旦战事爆发,谋定而后动,待寻找到战机,一战而胜之。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持节一方,必须重视对敌情的侦查,可在敌方治下发展细作,如此一来,敌方一举一动,皆在视野之中。”
“其四,严于治军,知人善用。将领乃节度的臂膀,拣选将才,必求智略深远之人,又须号令严明能耐劳苦,三者兼全,乃为上选。下官以为,治军无非公、明、勤三字,处事不公,赏罚不明则无以取信于人;不勤于值守,军中事务积少成多,便难以处理,懈怠其志;不与士卒同甘共苦,反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则难数威。”
王忠嗣笑而不语,内心则是讶异非常,颜泉明的这些观点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他不是有心琢磨自己,故意说出这番论调用来讨好自己,那么就是确有其才,像李光弼那般深谙用兵之道。前者所谋甚大,敬而远之;后者言之谆谆,可堪交往。
如果颜泉明说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话语,王忠嗣自然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提点一番,但颜泉明说得头头是道,颇合自己心意,在闹不清颜泉明真实目的的情况下,王忠嗣反而不好多说什么。所谓知人,识人,听其言而观其行,王忠嗣只能不痛不痒地说道:“知行合一,知难也,行更难。你能知道这些道理是极好的,不过,你是文人出身,识大体,吟诗作赋你所长也,纸上谈兵,亦是你所长也,但战场上,形势万变,当待机而变,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孤疑,此乃箴言,望你牢记。”
“下官受教了!”颜泉明心悦诚服地拜首。
“安西扼守大唐西北边疆,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在军中立足者,必有赫赫战功,你如今没有执掌一方,想要出人头地,必立军功。团结袍泽,遵从军令,不违本心,不负皇恩,等你执掌一方,还望你牢记今天你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