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颜泉明刚从岑府回到家中,便从管家那里收到了太子府送来的请柬,太子邀请颜泉明往府上一叙。
这倒有些出乎颜泉明的预料,毕竟,太子李亨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谨小慎微,从没有招揽朝中臣子的举动。李亨已有的势力,莫不是做忠王那会结交下的。自己虽然初入官场,但也算略有薄名,尤其是考虑到自己的父亲是风头正盛的颜杲卿,李亨召见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但既然太子有请,颜泉明不得不去。毕竟,太子是储君,如无意外,终归要执掌天下。自己的父亲可以在时局微妙,各派拉拢的情况下严守中立,称病不出,自己却没有这个资格。颜泉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堂而皇之的拒绝,日后李亨继位,必然要清算自己。
按照原本历史,李亨常年生活在李隆基的阴影下,可谓步步惊心,险象环生,多年的忍辱负重早已令他心力憔悴,身体虚弱,以至于李隆基过世没多久,李亨便驾崩,在位仅仅六年。颜泉明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安史之乱的爆发,李亨能不能活到登基的那一天。
当然,历史已经渐渐走向未知的方向,颜泉明也无法预言未来。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得罪太子是不明智的,所以,颜泉明只能接受太子的邀请。
因为请柬上没有写具体的时间,颜泉明在沐浴更衣,略微准备一番后便乘坐马车赶往地处入苑的太子府。
这是颜泉明第一次来到太子府,如果不是门口有两个甲士,有一个太子府的牌匾,颜泉明很难相信这是大唐储君生活的地方。周围有隐隐传来的丝竹管乐声,应该是十六王在府中设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片安静的太子府。或许因为仆人较少的关系,太子府给颜泉明的第一感觉不是幽静而是荒凉。是的,就是荒凉,就好像我们房间里一个布满尘土的角落,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腐朽。
李亨作为储君,理应胸怀万丈,器宇轩昂,生活的府邸应该叫做东宫,应该门庭若市,高朋满座,因为他是太子,因为他未来要掌控的国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自信、最开放的国家。但,现实是多么残忍,多么可笑,多么无情,正门口负责撑起太子府门面的甲士一脸的无精打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李亨像一只养在笼子里的宠物猫,不敢展露自己的爪子亮出自己的獠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流着猛虎的血液,未来是要做称霸森林的虎王。
颜泉明只觉得一阵悲哀,如果李亨不是被漫长的等待消磨了意志,不是被李隆基、李林甫打压地失去了信心,也许,他不会重用宦官,唐朝的历史或许因此改写。
不过,颜泉明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同情之心,自己已经在渐渐改写历史。纵然前途万般坎坷,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臣颜泉明见过太子殿下。”颜泉明没想到,李亨居然在正厅接见自己,还一身素衣。
“泉明来了啊!快坐!”让颜泉明更惊讶的是,李亨既没有称孤道寡也没有讲究什么排场,反而显得很是热情,一副相识已久的样子。
见颜泉明迟迟没有坐下,李亨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主人还没坐下,客人哪里敢喧宾夺主,不由拍了拍脑门,率先坐了下来。颜泉明向前倾了倾身子,这才坐了下来。
“曲江关宴上,泉明可是震惊了整个文坛,词圣的名头是坐实了。前些日子,我与王摩诘相遇,他在我面前也极力夸耀泉明的文才,也正是从他口中,我才知道泉明还有水调歌头、秋思这样的好词,现在长安歌妓,无不以唱泉明的词为幸事!”李亨笑着说道。
颜泉明在不知道李亨目的的情况下,神色愈发恭敬,小心翼翼地回道:“些许薄名,实在当不起如此盛赞!”
李亨却是摇头,道:“纵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在词这条道上,却万万没有人比得上泉明。只可惜,泉明马上就要奔赴安西,想要再听到泉明的佳句,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颜泉明以为李亨是爱惜自己的文才,但无论李亨还是自己都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的父亲已经颇得圣上宠信,自己再因为圣上喜爱而踏入长安官场的话,整个颜家不知道要面临多少风险、多少攻讦。所以,颜泉明前往苦寒之地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对于李亨的惋惜,颜泉明没有急着回应,因为,他清楚李亨必定还有后话。
果然,见颜泉明心思沉稳,只露出一副惭愧的表情,李亨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过,男儿本自重横行,你愿意为朝廷戍守安西,我也是极为欣慰的,只盼你扬名安西,树我大唐威名!”
“臣一定谨记殿下教训!”颜泉明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亨示意颜泉明坐下,一脸好奇的模样,开口道:“安西毕竟不同于内地,泉明可有什么良方助我大唐稳守安西?”
颜泉明顿时意识到,肉戏来了,李亨今日邀请自己的目的应该就是试探。毕竟,自己还年轻,可塑性很强,又以才名著称,李亨不可能永远甘心做太子,早晚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是李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华而不实的人呢还是胸藏万甲兵,有出将入相的大才!自己的应答,直接决定了自己会给李亨这位未来的天子什么印象。
“臣不敢妄言!”颜泉明回道。
李亨笑着说道:“无妨,今日没有太子,也没有御侮校尉,我们只当朋友谈心!”
颜泉明斟酌了下,乃回道:“臣幼时贪吃,曾偷偷入厨房烹鱼。殿下当知道,烹大鱼,只需一条便够臣一日果腹,次数多了,臣的手艺渐长。烹大鱼比较简单,眼睛只需盯着这条大鱼即可。可有一次,家中没有大鱼,只有七八尾小鱼,臣想着,七八尾小鱼也够臣吃了,便烹之。岂料,锅虽是同一个锅,但有的地方热些,有的地方冷些,接近锅底的小鱼烧糊了,上面的小鱼却还没有熟,下面的小鱼咸,上面的小鱼却还没有入味。”
李亨没想到,颜泉明答非所问,但也清楚,颜泉明必然意有所指,何况,君子远庖厨,颜泉明主动说起小时候的糗事,让李亨反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那个时候,臣正在读《道德经》,里面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教书的先生解释说治国如同烹小鲜需要用到各味调料,各味调料不可过,亦不可缺,不过,臣却有不同的理解。臣听说,古时候人们烹小鱼儿仅洗一下,不去内脏,也不去鳞,担心把小鱼儿弄断了,所以,臣以为,老子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国家要保持政策的稳定,不能朝令夕改,动辄扰民。”
见李亨陷入沉思,颜泉明继续说道:“臣那个时候也顽皮,私底下就自问,老子为何以烹小鲜形容治国,而不是用烹大鲜形容治国呢!臣结合在厨房时候的经验,私底下以为此小鲜不是指一尾小鱼,而是众多小鱼。以小鱼喻百姓,如我大唐,幅员辽阔,百姓众多,若能使皇恩浩荡,国家将百姓一视同仁,照顾好治下的每一个子民,难度何其大,但如果做到了,那便如老子所言,德交归焉!如今安西是我大唐的安西,安西的百姓是我大唐的百姓,但臣听说,朝廷派过去的官员总有些人以天朝上民自居,对待治下的百姓粗暴,臣担心,安西和平稳定的局面将被这些人破坏。若我大唐可以一视同仁,何愁胡人不归心,何必担心他们犯上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