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安禄山身世极为可怜。幼时丧父,母亲是突厥族的巫婆,饥一顿饱一顿显然是生活的常态。安禄山童年会不会被骂作野种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没有父亲的他必然常受欺凌,这段坎坷经历也必然赋予了安禄山敏感多疑的性格。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母亲改嫁突厥将军安波注之兄安延偃。原以为生活会好些,但现实无疑是残酷的,他的继父和兄弟并不喜欢他,倒是安波注的儿子安思顺与其交好。后来部落经历大战破败离散,安禄山便与安思顺等结为兄弟,逃离突厥。
安思顺与安延偃投奔时任河东道岚州别驾的亲族安贞节,安禄山则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留在北方独自讨生活。
凭借在下层社会锻炼出来的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加上通晓六国语言,安禄山做上了当时的中介,为买卖人协议物价。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远之策。安禄山一度贫困到以偷羊为生,甚至偷到幽州节度使、唐朝名将张守珪的头上,如果不是安禄山机敏,口出豪迈之词,说不定在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便被乱棍打死。
张守珪给了安禄山一次机会,让安禄山与史思明一起抓捕俘虏,两个地痞无赖般的人物靠着智谋和悍勇,屡有斩获。安禄山也由此获得张守珪的赏识,成为偏将,后来更被收为义子。也许安禄山一生之中唯有这么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造化弄人,安禄山偏偏抓住了。
靠着从契丹、奚两番身上捞取的军功加上一点点运气,安禄山终于坐上了平卢军兵马使的高位。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安禄山很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在于皇帝的一念之间,取悦皇帝成了比捞取军功更重要的事情。
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河北黜陟使张利贞巡视安禄山防区,安禄山在摸清张利贞的秉性后赠送巨额财帛,换得张利贞的美言,因此第二年,安禄山便荣升为平卢节度使。
尝到了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安禄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派人在长安留守,变着法子向朝廷重臣行贿,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有口蜜腹剑之称的当朝宰相李林甫。作为回报,李林甫促成了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
后面的事情都知道了,安禄山野心越来越大,大到三镇节度使的高位也满足不了安禄山的野心,在看清了朝廷的虚实后,安禄山反了,唐朝由此衰亡。
在北上范阳的路上,颜泉明仔细回忆着史书中关于安禄山的记载,由刚开始的模糊到一点点清晰起来。颜泉明发现,无论是少年时自己读过的《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这样的史书,还是青年闲暇时读过的唐诗宋词,只要里面曾经用心读过、琢磨过的章节,居然全数浮现在脑海里。颜泉明不得不感慨,有了这些,自己总算不至于遗漏什么。对于未来,颜泉明多出了几分信心。
从京兆万年到范阳有两千里之遥,颜泉明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花费了两个半月才抵达范阳。
这倒不是颜泉明偷懒,而是想要迫切了解这个时代。原先的颜泉明喜欢读圣贤书,接触不到底层社会,如同井底的青蛙,只看到一小方天地便以为天下皆是自己看到的那般,以为大唐永远活在开元盛世的光辉里。
没有人看到,大唐是如日中天,但也在迈向黄昏,朝廷邸报里歌颂的歌舞升平其实是假象,真实的情况是社会的财富在向世家门阀地主豪绅集中,流民正在以朝廷看不见或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速度飞速增长。
这是每个朝代都摆脱不了的宿命,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王朝存在的时间越久,积累的矛盾就越深,除非开疆扩土转移矛盾,否则,腐朽必然拖垮整个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盛唐正在渐行渐远。
节度使的设立为唐朝埋下了祸根,在边疆设置节度使,将大权交给节度使,无异于亲手打造一个独立王国,英明如唐李隆基者不知道背后的危害吗?!自然知道。但知道仍然为之,是为形势也!
在西域,吐蕃、突厥连年入侵;在幽州,契丹、奚人成了唐朝心腹大患。随着土地兼并的加剧,均田制已经被完全破坏,流民数量激增,府兵制随之瓦解,面对从未断绝的战事,募兵制兴起,这是历史的必然。
设立节度使,使得朝廷得以从容应对边患,对于位高权重的节度使,李隆基自然也有提防。设立黜陟使巡视各地,考察官吏;分全国为十五道,每道置采访处置使,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尽最大程度防止节度使坐大。
但是,李隆基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也高估了自己面对诱惑的抵抗力,加上当权的李林甫与安禄山沆瀣一气,李隆基自己则沉沦在大唐永世昌盛、自己圣明之君流芳百世的幻想里,安禄山最终尾大不掉,成为唐朝的掘墓人。
黄河以北有三个藩镇,分别为范阳、平卢、河东。其中范阳下辖幽州、檀州、蓟州、易州、沧州等九州之地,兵九万一千四百人。平卢屯营、平二州之境,治营州,兵三万七千五百人。河东节度与朔方掎角以御突厥,统天兵、大同、横野、岢岚四军,云中守捉,屯太原府忻、代、岚三州之境,治太原府,兵五万五千人。
整个北方,朝廷拥有大军十八万三千九百人,如今归属安禄山治下的便有十二万八千九百人,正好七成。更为可怕的是,安禄山因为兼任河北采访使的关系,不仅治军还治民,其境内官员升迁,全部在安禄山的一念之间。
当然,朝廷的威严还在,或者说,安禄山刚刚当上范阳节度使,根基不稳,其麾下的经略、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大多数将领还是忠于朝廷,安禄山想要谋反也是以后的事情。
入了范阳城,颜泉明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边想象着若干年后,十几万大军在这小小的范阳聚集,杀向了长安,兵锋所指,血流成河。当然,颜泉明也没有忘了,依照父亲的性格,见面考校自己的学问是免不了的,自己如果回答得不好,免不了受一番责骂。责骂是小,惹得父亲生气,是为不孝。
天宝元年,天子下令全国各州改为郡,刺史改称太守。幽州也不例外,改称范正阳郡,范阳改称范正阳县,不过,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是习惯称呼其为范阳。
范阳城不算大,与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有着别样的风土人情。
因为毗邻边境的关系,在这里最不缺的便是各国的商人,用牛羊马换取丝绸、瓷器在东市再正常不过,各种肤色、服饰、口音在这里交织,当然,也少不得异族的奸细。
颜泉明有公验作为凭据,向城门口的小哥问清了道路,三个转弯后,马车抵达了颜杲卿在范阳的落脚地——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