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犹如一张垂死老人的脸。左秋明执起一把伞,感叹着自己最喜欢的暴风雨天气却偏偏要发生在辰荧结婚的时候。她心内有些空落落的地走向离自己家没几步路远的大饭店。在第四街口有一个人佝偻的身影,秋明并不认得这个人。他时常在这里,每次秋明出来买东西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左秋明以为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痴呆了的老大爷,但母亲却曾经骂过他,说过他是疯老太的孙子左唐名,是个大傻子。
他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也有抽动的毛病,他拄拐棍的看着路过的人,嘴角围着一圈唾沫白,凡是看他的人,他都开口骂:“你他妈傻了吧唧,瞅什么玩意?”
如果是男人,他们会骂他揍他拿石头掷他,如果是女人,她们会闭着嘴远远躲开,否则他见了女人回应他,是会跑上去啃上一口的。
左秋明路过他所在的街口时,他也骂了她“没他妈下雨,打个屁伞,******傻子。你瞅啥?”,左秋明却冷冷地重复了一句:“傻子。”
傻子却乐了,他乱糟糟的白发中立刻射来一抹玩味的目光,他那只抽搐的眼在努力睁着打量着她,秋明心上涌上厌恶来,心想:再这样看我的话,小心我戳瞎你。然后便快步走开了。傻子转移向其他目标继续吐字不清地骂人:“看啥,咋地,不认识啊?******傻子”。正巧路过的是个汉子,汉子撸起袖子揍了他几拳并把他塞向围河壁的下水洞里。
虽然是下雨天,但村子已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集中在大饭店的厅堂中。左秋明不想进去,因为她不想集中整个村子里所有的眼球。她的父亲在一张炕桌上执着细毛笔给人写着礼册。她的母亲还在别人家打麻将。这里没有人招呼她,没有她可以停留的桌位。她看着人们一时积聚过来不屑和厌恶的眼神,想要逃开,她还是不坚强,无法做到对自己的样貌丝毫不在乎。她远远地看着现在厅堂中央一对被众人簇拥着的新人。身着红色喜服他们两张嘴正叼着同一个红苹果。
堂哥左星银端坐在上堂的一张红木椅子上,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绸缎,他的背后是一堵贴着诺大的右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只唐瓷小花茶杯。他看见人群中正要退出饭店门口的左秋明,他从后门绕了出去。
“你是该换件衣服去。”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牛仔裤黑色马丁靴的秋明转过身来,回他一句:“是啊,也该穿一件红裙子。”
“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辰荧会很高兴你来。”他站在那里,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来,抽出一根点燃后便放在嘴里,眯着眼望着她。她飞快地向出饭店走出,心想:哼,你等吧,等吧,我才不会再来呢。
但她还是来了,她来只是履行与辰荧的约定。她穿着一件月白裙子打着伞,但她没有看见左星银,却看见一群慌乱的人群。
“新娘子低血糖去休息了。刚才墙上被挂了只血淋淋的死鸡。哎,真是一场灾难。”多年不见的右尚出现在她身边。“没想到你们家还会搬回来这座人间地狱。”
秋明向他笑了笑,凤眼一挑,说:“没有办法的事。”虽然小学毕业后,她突然转变为苍人的事破碎了许多人的心,许多人开始疏远她。但她依然没有泯灭冷傲的天性,她的眼神里满是唾弃,继续说道:“尽管这里都是一些道德渣滓。”
他一直都在关心和疑惑这个当初逃一般而离乡的左春溪一家都遭遇了什么,他问她:“这么多年你在关外,过得还好么?”
“都一样,人间地狱。”左秋明也和他一起打算离开了,她想辰荧一定很忙乱,根本也顾不上自己有没有来了。
“你们没回来,村子里有许多关于你们家的传言。”他温和的眼神,温和的语气。
“哼,就算回来了,也依然有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关于她的话题,自她回来就从不间断。
她眼神突然狡桀地看着他,缓缓说:“你听说过这一条没有,他们说我和读研究生的你正在交男女朋友。”然而她语气又陡然一转,十分冰冷:“哼,就你,以为我看的上么?!”然后留下一脸惊颚的右尚留在原地。当然这件事他们彼此早就知道,在右尚得知这条传言的时候,他创造了另一条真正的传言。当时,她听见别人这样说的时候,内心顿时怒火汹涌,她不喜欢别人说她感情的事,哪怕那些人编造她在外地不是读书而且在餐馆当服务员,不是在餐馆当服务员而是在做小姐,不是在做小姐而是在吸毒等等谣言,她都会嗤之一笑,唯独情感,她不喜欢别人言语的侵犯。她还没来得及去对那些人进行斥责,右尚却抢先了,他居然敢在自己还没有发脾气的时候先对那些人大发脾气,他让村里的人都知道她左秋明这样的苍人可不是他门当户对的女朋友。这的确对左秋明的本来身为苍人的身价,又增加了一种损伤。她今天得偿所愿,那一道刻在心上的仇恨顿时间烟消云散了。
她心情很是愉快,心想果然外面很危险,还是家里比较安全。她坐在二楼房间的的长椅上,放了一支迪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协奏曲,便津津有味地续读着上次未读完的一本叫《2666》的小说,正是读到第四部一连串的女性被谋杀案。父亲便回来了,“你们那个结婚的女同学丢了。快来一起帮着找。”他神情严肃,急切地叫上二楼的左秋明去寻人。左秋明心想事情的进展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左琳琳的红色高跟鞋留在床下,人却不知影踪。左秋明走进那个房间,其他的人都在外四处查找新娘子的踪影。左秋明担心辰荧,所以她第一时间去找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令她从小就不喜欢的左琳琳。空旷的新婚房里,几件大家具还都是新的,而在墙角处的辰荧正摊坐在地上,秋明看了看痛苦而失望的他,又看向那床单上凌乱的褶纹和几点殷红的血迹。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辰荧轻轻地说:“辰荧,你恨她么?”
辰荧血红的眼望向她,他脖颈上的青筋在抽搐着,他突然激动起来,对她低吼着:“左秋明,你够了,你就这么不喜欢她?她究竟怎么你了?!”
左秋明瑟缩了一下身子,她没想到他会吼她,她眼神有挣扎。她紧握双拳,低低地出声:“我讨厌她是没错,她也没怎么我,但她却怎么你了。”自己只不过是出于一种亲情之间的关心,虽然十多年不见,但在秋明的心里他依然还是从小和她与弟弟时常睡一个小被窝,时常一起去跑山野捉各样生物,时常一起与怪村医作对的发小,他们之间走着不可否认的深深亲情和友情,她不愿他拥有一段痛苦的婚姻,不愿这段婚姻毁他半生。
左辰荧从来没有像这样愤怒地发火过,他总觉得左秋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有些害怕着,怕他们这种苍人的能力可以窥视那隐藏的一切,怕是她已经知道了左琳琳的死亡。
左秋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接下来你应该去准备葬礼了。这件事就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苍人的报复吧。”她就是这样不会说话的人,就是这样讨人厌的人,她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