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曹植《洛神赋》
飞霞漫天映红影,不问世间几多霜。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倶是行色匆匆,而闹市内茶馆酒楼,仆从将正门的大红灯笼点上烛火,开始了一天最热闹的营业时分。
望京城南门不远处的天一茶楼,从外表上看,不过是两层老派茶楼,毫不起眼。但因其离城门不远,兼之位于了入城的主干道的交叉路口,生意颇为繁华。最为吸引客人的,还数独具特色的说书。每到日落时分,这位名为李清然的说书先生,必会准时开场,说上一段。
他所说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美人传奇,故而颇受欢迎。又因无论是谈古还是论今,所说之言,皆句句在理,未有任何的偏颇之处,有着十分的可信度。甚至有好事者,按其所说内容,编排了一本群芳谱,分古,今二册。如若有幸能入得今册,那家的门槛必被踏破,其女被百家求娶。
昨日说的是尹丞相之女,排名第二;而今日,终于说到了这排名第一的女子。
“若要论,这望京城中,哪家的未出阁的女子容貌最美,那姜氏长女排第二,无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真可谓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说书先生放下手中折扇,拿起案桌上的茶碗,悠哉的喝了起来。
果然底下就有人按捺不住,出口相问:“你说的这姜家,是哪个姜家啊?”
未等先生开口,坐于此人边上的小哥,嗤笑了一声,说道:“一看您呐,就是外地来的吧,连这姜家都不知道啊。”
发问者怒瞪了小哥一眼,正待反驳,台上的先生已喝完了茶,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缓缓开了口。
“此姜家,正是有着仁善之名的城北姜家。姜家前任家主,名为姜守诚,据传是其给自己改的名字,意为恪守诚信。整个家族产业可谓是遍布全国。除了时下最为挣钱的丝绸,茶叶,古玩等行当,均有店铺之外,更有其独具特色的姜氏首饰铺,名曰環珮轩,独得女子青睐。毎次推出的新款首饰,必引起一阵风潮。上至官宦世家,下至平民百姓,女眷皆以佩戴環珮轩之饰物为荣。”
先生合起折扇,扫视了一眼场下众人,见众人皆摒声凝气的望着他时,才满意的一笑,继续往下说去。
“世间多豪富,可为何以此姜家为首呢?最为传奇的缘由,怕就是这位闺名唤作暮烟的姜氏长女了。此女自三岁起,就以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美誉,名满望京。五岁时,抱着为其特制的金算盘,与姜家守铺年资最长的王掌柜,同算一账本,比王掌柜还少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七岁时,就随父亲大江南北的巡视分号,每至一处,必指出该分号的弊漏所在。而时至今日,已是她任姜家家主的第七个年头了。”
“敢问先生,此女芳龄几许?”一书生打扮的后生,站起身来,双手作揖问道。
“过了今年的十月,就满双十年华喽。”先生摇一摇头,微微叹道。
“即为望京第一美人,为何还未婚配?”书生继续发问。
先生再次端起茶碗,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目光仿佛穿过了眼前的人群,思绪亦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秋天。
沉寂半饷,先生终于收回了视线,用他那一贯平和的声调,说出这一段往事。
“八年前,即先帝在位的明丰三十二年,恰逢百年难遇的洪灾肆虐,黄河流域六州府灾情一再告急,而国库却因明丰三十年与鞑靼那一役耗费殆尽,迟迟未能充盈。近百万灾民是流离失所,不得安身。甚至由于朝廷久未拨付赈灾款项,导致灾情发生的月余后,时有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
茶楼里的有位年长者,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许是这场灾难的亲身经历者,那惨痛的回忆深刻在脑海里,是无法忘却的痛。
“然,就在这时,姜家倾尽家财,为受灾之人,前有搭建凉棚,以为安顿;后又每日舍粥捐衣,使其得以饱腹裹躯。待洪水退尽,自家商行赊蚕种,代采桑,并高价回收蚕茧,让老幼之人以此补贴家用。绸缎行的绣娘则隔一日便免费教授绣挤,如有技艺出众者,更是直接聘入商行,自此有一份稳定收入,衣食无忧。就因姜家有此善举,故为其博得仁善之家的美名。”
台下的一些听众交头接耳,对此美谈,似是有所耳闻。
先生停了下来,再次看了看众人,提高了音量说道:“诸位是否觉得奇怪,我所说之事,又与姜家长女有何干系?不必着急,待我慢慢道来。”
“缘何姜家在洪灾开始之时,不挺身而出,积极赈灾,却是在洪灾发生的月余后,几乎散尽家财?难道只为博那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名声而已?非也非也!全因此举乃姜氏暮烟以一己之力,说服族老而行的义举。彼时尚未及笄的稚女,用清脆童声,质问族老:商家逐利轻名,无可厚非,但此次灾难却将导致无人可售,无人愿买之局,吾等货品尽烂于仓也。幸灾不仁,乘危不武。尔等愿为那为富不仁之人?吾愿以清誉发誓,族内所耗之钱财,五年之内,必以吾之力,全数奉还!”
“好!”台下众人忍不住大声喝彩!为那姜氏之女仁义之举!
“待到此次灾祸终于平息,姜氏义举上达天听,得蒙先帝召见,金口一开,许其三个心愿。姜家家主诚惶诚恐,不敢居功,终代其女讨要一个旨意。此圣旨的内容,仅有一条,即为姜氏暮烟的终身大事,但凭其自己做主,他人不得干涉。五年之后,姜家财富比之当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数官家富商,皆想求娶,奈何一道圣旨,让所有打其主意之人,无功而返。而姜氏暮烟,生平乐趣只在那往来账簿,以致年华虚度,双十之龄,仍未婚许。”
“试问,如此奇女子,加之其容貌绝美,可有资格名列群芳谱之首?”先生笑而问之。
台下掌声轰鸣,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最后,先生把折扇一合,双手作揖,鞠了一躬,说声今日已了,明日请早,便遁入帘后,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