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了半晌花,吃了点心,喝了茶水,终于开始行风雅事。
笔、墨、纸、砚、颜料等一一摆上案,全部是进贡品。
良国公府底蕴非同一般。
周宏晏略一思索,随便做了首咏牡丹的诗。
诗有些匠气,但也不错。
尤其是她那一手字,纤瘦潇洒,又藏一丝叛逆,别具一格,独成一体,在场的再没有比得过的。
写完,四下望去。
都在忙,唯李瑶娘同样草草了事。
闲着无聊,周宏晏便约了李瑶娘,领了白英与瑶娘的贴身丫鬟杏儿,自去逛园子去了。
不愧是国公府。园中景色宜人,多有妙处。
“真漂亮!”李瑶娘由衷称赞,却不显谄媚。
周宏晏点点头:“是很漂亮。”
尽目的姹紫嫣红,青树绿水,难见其他,用漂亮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只是漂亮过了。
“你们家肯定也很漂亮,下次去,我可要好好的观赏观赏。”周宏晏才许诺,明儿给李瑶娘下帖子,让她去护国公府做客。
“嗯……”周宏晏嘴角微抽,说不出的怪异表情,“好。”听父亲说,在她娘嫁进来之前,国公府的确是很漂亮的,都是由朝廷统一建制的嘛。等她娘嫁进来后,国公府就渐渐不那么漂亮了,改为走雅致风格。她年纪小,以前的漂亮不得见,今日在良国公府见了,始知娘亲的品位好,不枉自夸。
“表妹。”游逛间,一道沙哑的男声乍然响起。
是萧潜!
周宏晏不是没想过再见萧潜的场景。
愤怒、怨恨、仇视……种种可言的恶念怨念……然而都没有。
只有平静,像没有前世的平静。
周宏晏暗自叹息。
他欺骗了她,给她造了场幸福的假象,但他对她的好,却半点不掺假。
八年独宠,没有姨娘,不纳妾,不流连烟花之地。甚至她一直无所出,他也始终如一,这些,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虽然,她无所出是因为他。
可她的日子也着实过得舒坦,满京城内的妇人,谁不羡慕她?嫉妒她?
便是她自己,也觉一生无憾一生不悔。
最后,他要对护国公府动手。她呢,暗搓搓谋划反击,一击即中。
算一算,他们之间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他不曾真心爱慕她,一切都是为了护国公府的支持,不然,他一个非嫡非长非贤的不受宠的皇子,如何登上皇位?
她亦不曾真心爱慕他,不然,何以在毒杀他时,她竟无一丝犹豫?八年的夫君,到底不如十六年的家人。
罢了,前尘如烟。
周宏晏一个念头,千转百回,终淡淡一笑:“八皇子。”
“舞阳?”萧潜惊讶不已。他不懂,他才离开短短两个月,为何周宏晏对他如此疏离?
“参见八皇子。”李瑶娘一拜,继而朝周宏晏意味深长地挤了个眼色,“我先走了。”
众所周知,奉诚皇帝和周屹山是表兄弟。
周宏晏和萧潜也可称得上表兄妹。所以,李瑶娘并不担心。
吩咐白英先去一边等着后,周宏晏习惯性地开始打量面前的男子。
一身风尘仆仆,眼眶泛着红血丝,俊朗的脸上尽是疲惫,下巴有青色的胡须冒头,杂乱无章还不及修理。饶是如此,依旧道不尽风采。
论相貌,京城子弟中,萧潜并不算出色,但他有种说不出的气度,纵使人群环绕,你总能一眼瞧见他。
可这样出众的萧潜,却为恶名便无人问津。
周宏晏回忆了下,记起萧潜应该南去了,估计才回。
满皇室的子弟,也只有他做着四处跑腿的差事。
他生母丽贵妃生他时难产死了,他被喻为不详之人,遭了奉诚皇帝的厌弃,像是一株野草,无人管,无人疼,独自坚韧顽强又艰难地活着。
她觉得他可怜,小时候很照顾他,每次进宫,不是送他吃的用的,就是以各种理由强塞银子给他。那会,她真当他是伙伴,是哥哥……
不过,也亏得他不受宠,这四处跑腿,让他增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了民间疾苦。
他的眼界心胸,拉开了其他皇子一大段距离。
事实也证明,他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英明神武,减赋税,修水渠,建庙宇,开荒地,征蛮夷……短短的三年时间内,他做了很多,做得很好,就是原先那些反对他登位的人,亦不得不臣服于他。
哪怕至今,周宏晏也还是心悦诚服。他萧潜天生就应该做皇帝。
但他要动护国公府,那就不行。
今生,她不会让他做皇帝,亦不能让他做皇帝。
周宏晏抿了抿嘴,压下心头思绪:“找我什么事?”
“你以前叫我潜表哥的?”低沉的疑问声,落寞孤寂,仿佛掉落山岩间的枯松枝,发涩。
周宏晏一窒,很快,冷静下来,迎上萧潜的目光,心却再度凝结。
他的目光,深邃不见底,仿佛一汪寒潭,要把人吸进去。
还有隐忍的情愫,明明很淡,偏偏又叫周宏晏感觉炽热得几乎把她烧着。她不敢再看,慌乱地移开眼睛。
是他太会伪装吗?周宏晏迷惑了。前世,发现萧潜的阴谋后,她曾无数次回想过他们相处的时光,想找出他在应酬敷衍她的线索踪迹。可是没有。
他对她太好,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是温柔,都是宠溺。
今生,恐是以前自己太不主观,周宏晏又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遍,还是找不出任何破绽。突然,她觉得萧潜很可怜,比年幼失恃任人欺负还要可怜。若非投入真感情,怎么可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潜表哥。”
“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潜表哥了!”周宏晏态度坚决,没有给萧潜任何回话的机会,“彼时我们年幼,自然无碍。现时我们大了,不好再如往日。”
“舞阳。”萧潜一把拉住要走的周宏晏,又在周宏晏站立那刻松开,快到不可思议。
周宏晏愣愣地盯着自己刚被抓的胳膊。他总那么周到,不给人抓她一丝把柄。纵然耍心机也耍得坦荡荡。她没办法厌他。
“你生辰的时候,我不京中,这是补给你的礼物。”萧潜将一小盒子塞到她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