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北大帅府。
书房里哗啦啦传出一声物什落地的声响,原是绥军老帅顾望天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手底下的人各自站在一旁,纷纷垂首不敢多言。
就在气氛僵硬到让人险些流冷汗的时候,顾长风几个军步走了进来,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帅!”
顾望天抬眸看着他,脸上虽说长了许多皱纹,可一双眼睛却仍如雄鹰一般锐利有神:“查清楚了没有?究竟是谁竟敢在我绥军的地盘上撒野!!”
顾长风道:“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江左宋临安,但是…”他顿了顿,“宋临安既然已经答应要与我军签订停战协议,我以为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绥军老师长李守则道:“会不会是那宋临安表面假装与我军停战,却在暗地里动手脚?”
此话一出,军中便有几位老将纷纷附和起来。
顾望天眉头紧锁,却是在思索,并没有给出明确想法。
顾长风则道:“各位叔伯稍安勿躁,依我看,宋临安也不是个愚蠢之人,想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这些事端。此事我会继续调查,绝不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
顾望天伸手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问一旁的参谋长赵伟强:“此次城里损失情况如何?”
赵伟强答道:“报告大帅,此次爆炸,东街基本全毁,其他地方没什么波及。伤者百余人,死者约摸五六十人,有一些……尸骨无存。”
顾望天道:“好好安抚那些死者家属。对于那些伤者,该给的补贴也不能少。”
“是!”赵伟强又道,“其他人倒是好说,不过其中有几个人却是跟简家有关系的。一个是简家丫鬟,倒是不碍事。一个却是简东铭的独子,好在那孩子只是受了些轻伤。现在最棘手的是,简东城的那个养女伤得可不轻,极有可能活不了。谁都知道,简东城最是看重那个养女,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多多少少会对我军的军需供给产生一些影响。”
听到此,顾长风吃了一惊:“简东城的养女,叫什么名字?”
赵伟强想了想,道:“具体叫什么我没记住,不过好像是姓‘叶’。”
他与她,并不是太熟的,不过就是有两面之缘。可他对她却是印象极为深刻的。那样一个青春善良的女孩,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顾长风道:“简家那边,我亲自去。”
大年三十的钟声已过,绥北城虽说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爆炸,可活着的人依旧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宣示着新的一年已经来临。新的一年,便是新的希望。虽说战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可绥北的百姓从来都没有失去生存的勇气。
这样好的日子,漫天漫地的喜庆。可对简东城来说,时光突然之间就慢了下来,那样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不过三日的时间,他却觉得已然过了三十年。而他的人生,不过也就是三十多年。
叶倾心还在昏迷之中。那日爆炸之后,她将简博文紧紧地护在怀里,所以简博文只是被震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而她却因为失血过多,并且伤了脑袋,所以至今未醒。
简东城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一颗慌乱的心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宁。他是决计不能失去她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将来他到了九泉之下要怎样面对她的亲生父亲?若是她永远地离开了他,那未来的日子他还能到何处去寻觅这些年来有她承欢膝下的欢声笑语?
简悦琪来医院送饭的时候,红着眼睛告诉他:“金玉死了。当场就被炸死了。”
他却并不伤心,反而觉得有那么一丝庆幸。金玉不过就是家中的一个丫鬟,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庆幸,死的人是金玉,而不是叶倾心。虽说她现在还昏迷不醒,可至少,医生并没有直接判她死刑。医生说:“若是能熬过三天,她便能平安。若是熬不过……”
而今天,正是第三天。
他下意识地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一些。
简悦棋偷偷抹了把眼泪:“二叔,你已经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吧。”
简东城却只是望着叶倾心那苍白的面容,并不回答。就像是小的时候,母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那年他才十三岁,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滋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他哭了好多天,半滴水都不肯喝,直至昏了过去,被送往医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那样的伤痛中走出来。这辈子,他见惯了那样多的风风雨雨,却半点都没有法子承受亲人离开的痛苦。人人都说绥北游龙帮的简老大刚毅果决,杀人不眨眼。可又有谁知道,他所杀的都是那些祸国殃民的该死之人。又有谁能明白,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留给他所珍视的人。
简悦棋看着他的下巴上爬满了胡茬,心下十分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将饭盒放在桌上,默默地坐到一旁。
顾长风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并不戴军帽,完完整整地露出那张英气俊朗的脸,简悦棋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怔住了,那样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在整个绥北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他并没有注意到她,一双眼睛只是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片刻,才对简东城道:“简先生,我是绥军少帅顾长风,此次是代表绥军来慰问伤者的。我虽说与叶小姐并不熟稔,却也是见过的,听闻她此番境地,我深感歉意。无论此次爆炸是何人所为,说到底都是因为绥军保护不力。你放心,我们定会查出幕后黑手,还叶小姐,还绥北百姓一个公道!”
简东城此刻着实是没有精力去应对他,去说一些好听的客套话,只淡淡道:“顾少帅的话,我已经收到了。倾心她需要静养,若是没有别的事,少帅请回吧。”
顾长风也没多留,只道:“那我便告辞了,还请简先生多多注意身子。”临行前,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双满目痴痴的眼眸,便望了过去。
简悦棋见他正在看着她,一颗心瞬间便跳得飞快,连忙垂下眸子。顾长风出于礼貌,对她微微颔首以后便离去了。
而他不过就是客气地笑了笑,她却已然将这抹笑意刻在心头。
门外,莫绍宇正等着。顾长风出来后,他立即跟了上去:“少帅,情况可还好?”
顾长风表情凝重,肃然道:“这里的情况你要盯紧了,无论叶小姐有任何情况,你都要马上来告诉我。”
莫绍宇忙应道:“是!”
到了半夜的时候,窗外便噼里啪啦下起了雨来。那雨声阵阵,声声都敲在简东城的心上,泛起丝丝锥心缠绵的痛。时间随着雨滴一同滴落在人间,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那样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倾心,不要再睡了,该醒醒了。”
可是叶倾心仍是没有动静。
郭子振和简悦棋在一旁看了,双双走了出去。郭子振红了眼眶,而简悦棋则直接掩嘴大哭不止。
天快要亮了,可新春的气息并没有眷顾到这所医院。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那样的冷,能钻入人的骨髓里去。
简东铭等人都已经到了医院。
三姨不敢在病房里哭,只好站在走廊里,用帕子揩泪:“这些年来,二弟对倾心怎么样,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是那样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我真得不晓得,若是倾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弟会怎么样。”
简东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还没怎么样吗,急着哭做什么?”
三姨却哭得越发伤心了:“哪里是我想哭的?我这不是因为忍不住么?”
简东铭便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没再说话。
天终于是彻彻底底地亮了。
医生护士们都来到了病房里,替叶倾心做了一系列检查。在等待的过程中,简东城对所有人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便好。”
三姨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一下子又被勾了出来:“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们留下来陪你。”
简东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他的语气也仿佛沉淀了下来一般,轻轻道:“倾心她不喜欢吵闹,我一个人便好。”
三姨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转身就走,生怕在他面前崩溃大哭。原来他已经做好了叶倾心要离开的准备,所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单独陪着她。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脸色凝重,终是轻轻摇首:“病人大概是不行了,对不住。”
连日来的等待,简东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他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便坐到床边,再一次握住她的手。他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倾心,你到底还是狠了心,再也不要简叔了……”
他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自从母亲去世,他狠狠地哭过几日以后,从此便再也没有哭过了。时光那样漫长悠远,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流泪的样子。而此时此刻,那样滚烫的泪水,像是会灼伤人的肌肤一般,滚滚而落。
叶倾心被她握着的手终于微微动了动。
简东城猛然抬首,看着她安静的面庞,一颗心激动地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倾心!倾心!”
叶倾心的手指再次动了动,随即眼皮也动了动。
在场的医生护士见了,连忙上前救治。那位医生还忍不住连连惊叹:“这简直就是奇迹!她的瞳孔都已经涣散了,居然还能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