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着,看这情形,这两日大约是不会停了。福利院里来自美国的修女阿玛莎捧了一个暖炉进来,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道:“天气太冻了,没有这个可不行。”
“谢谢。”叶倾心先道了谢,又问,“孩子们的房间里都有了吗?”
“有的。”阿玛莎道,“可瑞特姆姆都已经安排好了,孩子们睡得很香。”
叶倾心便比了个虔诚祝福的动作:“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这些孩子这样好。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的。”
阿玛莎对她笑了笑:“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做早课。”
窗外传来寒风‘呼——呼——’的声音,像是魔鬼的嘶吼一般,令人胆颤。叶倾心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简东城与洛海棠在沙发上亲热的场景,越想便就越觉得心里的某处像是破了一个洞一般,鲜血直流,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隐隐痛感也越发清晰起来。
自十岁那年父母离去之后,她便被他接入了家中。这样多年的朝夕相处,这样多年的呵护疼爱,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习惯了他待她好,甚至演变成如今这般,她希望他永远都只待她一人好。她被自己的这个自私的想法困扰了很久,可每每见他同旁的女人在一起,她便抑制不住地冲动。
恍然间,泪水竟已浸湿了枕巾,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慢慢渗入身体里,那冷意便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在周遭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叶倾心便坐起身,打算换一个枕头来。她刚下床,便忽然看见窗外有一道人影闪过,她还未看清状况,那人便已推开房门,倒在了门口。叶倾心连忙上前问:“诶,你怎么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二十来岁,此刻右手臂的地方都是血。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救救我……我还不能死……”说罢便晕死过去。
那样多的血,叶倾心看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可她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下了,这个人就必死无疑了。她只能强逼自己不去看那血,勉强支撑起身体,往可瑞特姆姆的房间走去。
可瑞特姆姆从前在美国的时候,做过几年护士。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她表现地十分镇定。止血、清洗伤口、上药,这些动作在她手上都是一气呵成的。
“好在伤得并不严重,就是血流得多了些,才导致晕过去。”可瑞特姆姆道,“让他多休息休息,过两天就好了。”
叶倾心‘嗯’了一声:“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可瑞特姆姆细心端详着这个男人:“这个人看起来可不简单。这两天绥军的人在城里不知道在抓捕什么人,以防万一,还是把他藏到阁楼上去。”
由于一整夜都没睡,所以在做早课的时候,叶倾心困得险些要晕过去。她从前在女校的同学喻晚月在一旁看了,便低声道:“实在受不住,便先回去睡一觉吧。晚些时候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呢。”
叶倾心摇了摇头:“没事,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总不能因为我一人破了例。”又笑道,“倒是你,这下雪天的,一大早还跑来,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啊。”
喻晚月比了个手势,垂首默念:“上帝会永远保佑虔诚的信徒的。”
上午的时候雪渐渐停了,天边出现了一丝阳光,虽说仍是天寒地冻,但站在太阳底下,还是能察觉一丝暖意。修女们把院子里的雪都扫干净了,叶倾心和喻晚月便带着孩子们出来玩‘捉迷藏’游戏。
叶倾心被蒙住了眼睛,其他人则躲到一旁,让她来抓。她站在院子中央,笑道:“孩子们都躲好没有?老师要开始喽!”
众人都不说话。叶倾心便站在原地沉思,想着要先从哪个方向下手。她正扑往一个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齐脆的脚步声,而她也抱住了一个人。那样大的身躯,绝不是那些孩子们。叶倾心心下一惊,连忙放开那个人,并摘下蒙着眼睛的布条,惊道:“是你……”
顾长风的脸上也有些吃惊:“你在这里当老师?”
叶倾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目光投向他身后,那些士兵穿着整齐笔挺的军装,个个荷枪实弹的,齐刷刷站了两排,这样大的阵仗。她不由眉头微皱:“你们要做什么?”
顾长风的目光在这个院子里扫视了一周,眼见的都是那些面露惊恐的孩子,他便笑了笑:“大家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来抓一个‘时新会’分子。”
叶倾心心下一紧,立马便想到昨晚救下的那个人。顾长风所说的时新会分子,会不会就是他?
喻晚月将那些孩子都护在身后,义正辞严:“我们这里是福利院,哪里有什么时新会分子?这位长官却带着这样多的人闯了进来,也不怕吓坏孩子们么?”
顾长风倒没说什么,反而他手下的副官莫绍宇见喻晚月这般态度,厉声道:“我们只是来抓时新会分子的,原本跟你们无关,但你们若是不好好配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喻晚月向来是个性子急的,这会儿更是怒上心头:“你倒是不客气试试!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王法了!”
莫绍宇便要去掏手枪,顾长风却轻轻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叶倾心自小在简东城身边长大,见过的世面自然比喻晚月多一些。此番情形,她当然清楚若是不让他们搜一搜,是决计不可能的。越是反抗,对方必定越会觉得有鬼,不如就放手让他们进去一搜,反而还有逃过一劫的可能。而况可瑞特姆姆早已有准备,将那个人藏在了阁楼里,福利院的阁楼十分隐蔽,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她便笑了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各位长官,请进去搜吧。”
莫绍宇立马便带了几个人进去搜捕,顾长风则留在原地,看着这满院年幼的孩子们,他不禁眉头紧锁:“这些都是你们收留的孤儿么?”
叶倾心点点头:“他们的父母很多都是在战乱之中死去的。”她摸了摸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头,柔声道,“他的父亲死在战场上,他的母亲病死了。若是没有战争,那该有多好。”
淡薄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为那张原本就白皙漂亮的脸添了一丝柔和。昨天遇见的她,一看就是个富人家的小姐,有着自己的脾气。而今天遇到的她,却又仿佛脱去了一层富裕的外衣,只是一个平凡的老师,关爱着她的孩子。顾长风盯着她看了片刻,蓦然一笑:“会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叶倾心却只是淡淡一笑,没再说话。战争会结束吗?也许是会的,可究竟会在哪一天结束呢?她不知道,也许也没有人会知道。
这时,莫绍宇走了出来,道:“少帅,全部搜过了,没有发现。”
顾长风点了点头,又对叶倾心等人道:“对不住,打扰了。”语毕,便领着那些人离开了。
等绥军的人都走了以后,喻晚月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孩子们,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叶倾心道:“晚月,你陪孩子们玩,我去去就来。”
阁楼里传来一声闷痛,叶倾心心下一惊,正要去寻梯子爬上去瞧瞧,可瑞特姆姆却从里间走了出来:“我刚刚给他上了药,没事了。”又看着叶倾心笑道,“好在这个阁楼隐秘,否则我们这些人都会有麻烦。我已经问过了,那个人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叶倾心不禁十分佩服这位从大洋彼岸过来的修女:“可瑞特姆姆,你太厉害了,若不是你及时把他藏了起来,这次他一定无法逃脱。”
可瑞特却道:“暂时是没事了,不过一直把他藏在阁楼里也不是办法。眼下绥军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们呢。得想个办法把他弄出去才行。”
叶倾心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姆姆,这件事交给我,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