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礼堂启动了影院功能。每天放映同一部电影，两年前火爆院线的复仇港片。电影票作为年终福利下发，人手四五张。加上不看电影者的赠予，有的人攒了十几张。
因为是偶像主演，小叶百看不厌，但凡心情很好或很不好，她就拿着多余的票去影院膜拜。好不容易逮到娅凝有空，小叶硬拖着她一起来。
影院台阶下的炒货摊罕见地排起了长队，少女手忙脚乱，武侠小说掉在了泥地上。不喜排队的娅凝无奈地陪同小叶。小叶称了半斤瓜子，买了包最近在中学生中很流行的气泡糖。撕开袋口强行给娅凝尝了一颗。
“骗小孩的嘛。”娅凝含着糖说。见小叶的舌苔染上一片橘红色，想必自己的舌头也被色素毒害了，这副样子太滑稽了。
娅凝拒绝小叶送过来的第二颗。
三五成群的中学生聚集在影院门前，兴高采烈的，他们刚考完期末考。稠人广众总让娅凝萌生逃离的冲动。小叶察觉娅凝滞后的脚步，便拖拽着她大步地迈上影院的台阶。被小叶挽着胳膊带着走，娅凝才发现很久没有感受过同**人的亲昵劲了，既腻歪又需要。
影院正门旁有两扇如碉堡堞口似的售票窗，装模作样的摆设，洞里面没有人。娅凝觉得它透着一股幽深的神秘感。像猫奔跑时遇到沙发忍不住要抓两下，娅凝每从礼堂前经过，也会瞄一下这两个洞口。电影在她童年的记忆中相当美好，所以标志性的售票窗象征着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友善通道。
大厅墙壁上空空如也。那上面曾经张贴着侦破片、《夜半歌声》，《黑三角》和《异想天开》的海报。有穿着白色警服或淡绿短袖警服的警察，浓妆艳抹的烫发女子（她可能是凶手吧）。娅凝爱盯着海报看上半天。
走进影院落座后，只听到周围女孩们的叽叽喳喳，无休无止。待到顶灯齐暗，银幕白花花地乍然大亮，男主角骑摩托亮相时，尖利的大呼小叫霎时爆发了。
娅凝搞不懂她们为什么激动，竞赛似的表达痴迷。她差点被这种气氛蛊惑了。
面前的屏幕比市区影院里的还大呢。娅凝吃不消震耳欲聋的马达声、枪声。
男主角——小叶的偶像，英俊倜傥。俗套的故事没有减损女孩们的想入非非。
小叶忘记手里的瓜子，不停跟娅凝讲解男演员的生日星座喜好谈过哪些女朋友，卖弄着对他的了如指掌，数落他的女朋友怎么不好。
欢呼的女孩们，以为张扬自己的热爱就等于接近了偶像。以为为了偶像和别人争论几句就和他有了交情。
娅凝频频点头，嘴角压着微笑，看来小叶是为了大谈特谈男主角，才拉来自己旁听的。她不是谈男朋友，就是谈男偶像，要么谈内衣的牌子。她的日子里遍布着璀璨的零碎。别人越抱热情的事物，娅凝就越冷淡。她尽管沉默着，才不去说什么好帅啊之类的废话。
她不知道小叶前段时间的烦恼，皆是慢慢靠这些空泛的东西打发的。
发达城市的优越绚烂魅惑众生。有几个画面男主角光着上半身，露出有棱有角经过精心栽培的肌肉。仁慈地展示了男性肉体之美。周围这些比娅凝年轻十几岁的女孩们毫不害臊，奔放地惊叫起来。
那是盛开在银幕上的桃夭，大把的女孩会躁动，什么肤浅啊做作啊的批评都会被她们的惊呼声撞得粉碎，个体的羞赧也会湮没在汪洋的热情之中。她们需要直取春心的挑逗，从洒脱的皮夹克衣领上，露出的那张脱下头盔后扬起的帅脸。妙龄学生中，或多或少要将自己代入到影片里，被放大的男女调情的一招半式勾动。
电影结束后来到光天化日的室外，人们的双颊呈现缺氧的红晕，恍若隔世，意犹未尽。
坐得麻木的双腿一级级下着台阶，小叶口中仍不住啧啧称叹：“真好看啊。你知道吗，他明年要来开演唱会呢！”
电影的后半段，在坐满中学生的影院里，和上一次一样，娅凝产生了将与陶煜不期而遇的预感。这个预感非常强烈，以至于出了影院大门，她一直低着头，有一种被别人瞅着的少女般的矜持。
走着走着，她的眼睛终于有勇气抬了起来，这勇气是小叶的聒噪赐予的，她试图从僵硬的敷衍小叶的微笑里解脱。
居高临下地向前方人流中投去一瞥。
她的心怦然跳动，陶煜的确在前面。身着纯黑的羽绒服。今年男孩子流行的款式。按照他的习惯，羽绒服里面应该只穿了一件衬衫。
他走完台阶，经过炒货摊旁边。娅凝惊讶于偶尔灵验的预感。
从双手插兜走路的步态，脖颈、鬓角，可确定是陶煜。他始终没侧一下脸。在娅凝的想象中，他那迟缓前行的背影似乎故意磨蹭着等她指认。
此外，她对他没有其他的想象。就像她对银幕上的演绎无动于衷。
娅凝只是按捺着不在小叶面前露馅。虽然她几度口唇欲动想为小叶指出他来，但终究忍住了。她在眺望已终了的恋爱中有种吃独食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更为受用。
人群中的陶煜无甚特别。每一位少男少女都明亮鲜艳。他们紧绷的耳颈部，被灿烂的阳光照耀到，成为青春整齐的标志。向前漫步的队伍像清澈流动的河，涤荡着小镇冬日的萧条。
娅凝以绝对安全的视角盯着他。突然，陶煜的手轻轻地揽了身边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的腰，在牛仔裤裤腰上搭了片刻，放下了。如此一个无意识的怕同伴被撞到的呵护动作。
原来他不是只身一人。
娅凝糊涂了，她的心似乎振奋起来，分不清是否与嫉妒有关。她想，与其调动嫉妒的情绪，不如认定她有了女朋友而获得某种安宁。娅凝一再确定自己是这么想的。
就像站在台阶上俯视的高姿态一样，娅凝不允许自己拥有平等的嫉妒的权力。
随后娅凝的话变多了，她热情地把小叶带到父母家吃晚饭。给外人看到自己的父母本来为娅凝所顾忌，但最近她没心思仇视家庭。这个沉闷的家庭因为小叶的到来而欢悦，父母对爱说爱笑的晚辈非常喜爱。母亲的絮叨，小叶也都能一一回应。
娅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因此想到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