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进入了渤海湾后,松平长十郎显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了。他之前总希望船再快些,而此时却觉得船航行得好快。
“奉行大人,前方出现魏金船队!”一水手大声疾呼,奔走过来禀报。船上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松平长十郎登上船头一看,果然见到前方依稀可见七八艘大船,居中的一艘铁甲船分外显眼。松平长十郎当即下令下帆抛锚,已等魏金船队远去。
沈在走到松平长十郎身旁,说道:“这魏金一向在江浙闽南一带水域作乱,今日为何率众北上?”
松平长十郎摇了摇头,说道:“这很难料,如今我等只有避其锋芒为上。”沈在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此时天气已开始转暖,加上红日当空,船上众人都到甲板上趁这会功夫简单吃一些干粮。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松平长十郎下令扬帆起航。
路途再远,总有终点,船终于到了辽东一带的水域。松平长十郎选了一个浅水湾下帆抛锚,一行人便陆陆续续登陆。习惯了船板的摇曳,踏上平稳的土地后,沈在夫妇反而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
稍作歇息后,一行人北上。及至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银沙镇。银沙镇是一个海滨城镇,在人口相对稀疏的辽东,倒也不算小了。而丁白鸥一进到银沙镇就神情激动,泪流满面,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几乎算是她领着众人走过熙熙嚷嚷的大街小巷。好在银沙镇也不是甚大,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就来到了一家朱门大户门口。沈在等人抬头一开,只见门上挂着用金漆写着“丁府”两字的大匾。
丁白鸥浑身发颤地奔进大门,一个管家模样的小老头见了先是一惊,定眼一看后失声喊道:“小姐......”忙边扶丁白鸥往里走,边对身旁一个年轻家仆急声说道:“快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小姐回来了!”
沈在夫妇和松平长十郎一行人在门外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管家又走了出来,打量了一番众人后,拱手问道:“敢问各位大人是?”
沈在上前回礼道:“在下江南浪子沈在,这位是内人甘乘羽”,手掌伸向松平长十郎后又道:“而这位是日本将军幕府的使臣松平长十郎大人,以及他的随从。此番多懒松平大人一路护送丁小姐平安到贵府。”那管家朝众人拜谢,道:“诸位稍等片刻,小老儿这就去通秉我们家老爷。”说着转身入内,没一会功夫,那管家快步返回说道:“我家老爷有请松平大人,沈少侠和甘姑娘入内”,又令两个家仆安置松平长十郎的随从去客房歇息。
沈在三人随着那管家走入府内,只见府苑深深,虽不及海膳山庄,但也确算是大户人家了。到了厅堂,只见一个五十岁开外穿着锦绸的老者已恭候多时,而丁白鸥此时正在老者身旁坐着的一半老妇人怀里抽泣。那老者见沈在三人进来,忙拱手施礼请坐,然后自己也缓缓坐在厅堂上首的貂皮大椅上。
那老者坐下后抹了抹眼角,道:“老夫丁向华,在本地经营皮毛生意”,指了指那贵妇又说道:“这是拙荆秦氏。这次小女有难,多亏了诸位大人仗义出手相救。”
沈在道:“惭愧惭愧!此番相救令媛之功实是这位松平大人所为,在下不敢居功。”
丁向华朝松平长十郎深鞠一躬,道:“松平大人相救小女之恩,老夫十分感激,来日定当重报。”松平长十郎忙回礼,道:“在下未能及早救回丁小姐,惶恐至极。”
丁向华见来人谈吐不凡,心下暗赞,看着甘乘羽说道:“这位想必是甘姑娘了,当真是光彩照人,沈少侠好福气。”甘乘羽莞尔一笑,道:“前辈过奖了,小女愧不敢当。”
丁向华随即令管家去备好茶,嘱咐秦氏带着丁白鸥入内休息。秦氏双眼红肿,起身向众人颔首道别后搂着丁白鸥下去了。而松平长十郎眼睛一直盯着丁白鸥的身影,直到不见人影为止。
这时,三个小丫鬟端了热茶,在三人座前放下茶杯后退步离去。丁向华向众人请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家丑不宜外扬,但是诸位都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自是另当别论,老夫也应该将来龙去脉坦诚告知。唉,说来话长!这里一带盘踞着一股恶匪,为首匪酋自称‘漠北大王’,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本地人背后都叫他‘黑罗刹’。此人父亲本是银沙镇一行脚商人,叫赵灵春,专向极北之地的色目人售卖黑茶和本地盛产的人参。后来这赵灵春带回了一个异族女子,不久就生下了一男孩。这男孩一生下来就比寻常婴儿个头大得多,那异族女子也因此难产而死。这男孩长大后取名叫赵泰,碧眼勾鼻,身高九尺,状如黑铁塔,力大无比,无人敢招惹。”
丁向华喝了一口茶,叹道:“这赵泰天赋异禀,如果走正道为国尽忠倒也可造福一方百姓。不幸的是这赵泰天性残恶,仗着随其父亲赵灵春走过几年商,结交了几个亡命之徒,开始胡作非为,干起欺男霸女的勾当来。赵灵春是个本分人,却管教不了这歹人。一次,赵泰不忿其父怒斥,竟出手杀了赵灵春,从此更是明目张胆作恶。”
甘乘羽道:“如此恶人,难道本地官府不惩处?”
丁向华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赵泰不仅力大无比,更是精通武艺,加上收拢了一大批亡命之徒,官府也惹不起他们。”
沈在道:“此地离卫所驻军不远,赵泰安敢如此猖狂?”
丁向华苦笑道:“若在太平时节,这赵泰自然不敢如此放肆。但这些年来,我大明与建州女真人屡屡兵戎相见,银沙镇又地处边境地带,加上赵泰从者数千人占山据险称王,驻军自然不愿与之为敌。正因如此,不仅是沧浪岛一带的居民畏赵泰如虎,连来往做生意的女真人、蒙古人以及高丽人都要孝敬赵泰银钱方得以保全。”
松平长十郎听到这里,隐隐觉得这赵泰与丁白鸥之事有关联,便问道:“这个恶匪难道与丁小姐不幸之事有关联?”
这话明显刺痛了丁向华,只见他老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咬牙说道:“不错。这恶人正是小女蒙尘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