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堂听说鬼子兵差点儿把哑巴一刺刀捅死,这回他又有了指责父亲的话柄,说父亲帮着龟本在村里胡闹,险些闹出人命。整个村子不仅议论纷纷,村西头就更成了郭家人议论父亲的场所,茶余饭后,街头巷尾都能听见骂父亲的声音。
一个村住着,一条不长的大街没有不透风的墙,村民议论父亲他很快就知道了,但他没找那些闲言碎语的人理论,为自己辩解。
二叔不吃这哑巴亏,他蹦着高儿要去找郭文堂吵架。父亲担心二叔这个生瓜蛋子再跟郭文堂吵起来惹出麻烦事,说啥也不让他出门。二叔心里有气发泄不出来,于是就把气撒到了奶奶身上,埋怨她不该逼着父亲当这个破村长。
埋怨挡不住日出日落,第三天早上,侯二鬼就领着几个伪军来到沁河村。陪着他来的依然有皇协军大队长董占彪,伪军班长廖三。
黑子看惯了穿老百姓衣服的村民,猛地看到这么些穿军装的人突然从院里窜了出来扑向侯二鬼几个人。侯二鬼这些人一看一条狗窜出来要他们,吓得撒腿就跑。二叔在院里隔着门缝往外瞅着就笑。
董占彪气冲冲地站在远处说:“张村长,你敢放狗咬我们,是不是想让我到龟本面前告你一状?告诉你,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你的兜着走.”
“董大队长,你别跟我耍啥横,你不知道这狗眼看人低?”父亲冷冷地说:“狗是畜生,你能跟它一样?”
“你——”董占彪知道父亲是在变着法骂他,但他嘎巴嘎巴嘴也说不出来啥,因为父亲没点他的名字骂他,他也只能无奈地瞪瞪眼,随父亲去了村公所。
侯二鬼让一个伪军把“沁河村村公所”牌子卸下来,又把写有“大日本皇军驻沁河村粮食收购站”牌子挂了上去。
父亲说:“俺这村公所的牌子挂哪儿?”
侯二鬼说:“随便哪都行,就是不能再往这儿挂。”
董占彪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挂鞭,放过炮仗之后还在门口喊了两句“收粮啦。”
龟本收购粮食的消息伴着炊烟飘进每家每户的灶台上,有不少人就跑到村公所看热闹。侯二鬼望着前来看热闹的村民,高声说道:“村民们,皇军高价收购粮食,谁想卖钱的马上来卖,来晚了卖不好价钱可别怨皇军,赶快卖吧。”
一阵忙乎之后,侯二鬼跟父亲介绍了廖三,说他以后就是沁河村粮站站长,要他多配合廖三工作。是到现在父亲也没办法,只好满口答应让候二鬼放心。侯二鬼交代完了便和董占彪回了孟庄,就留下廖三和几个伪军。
女人们不嫌累,天一黑,他们就“颠颠”跑到我家打听情况。父亲说:“皇军想在咱们村收粮食,好吃饱了打咱们中国人。”
村民听说日本人吃了中国人的粮食还要打中国人,想卖粮的人马上就出了我家,来到大街上开始商量卖还是不卖。
廖三原以为一点炮仗村民就会一窝蜂地来卖粮,他这个粮站站长喝着茶水就能收到大批的粮食。然而,事实又出乎他的预料,一连五六天没见一个人来卖粮,甚至连个来打听的人都没有。他守着空荡荡的村公所心里开始发慌。
这天一大早,廖三吃过早饭,大喊一声:“都他娘的吃饱了喝足了没有?看你们一个个像缺了大烟似得躺着窝着,没一点精神。这样,老顾,你带上他们几个人到大街上给我吆喝去,声音越大越好,只要能把卖粮户给我吆喝来就行。”
老顾无精打采地瞅了廖三一眼,这才无奈地拿起铜锣,带上三个人就到了街上吆喝起来。村民们走出家门看了一眼,“呸!”一声,又关上了街门。
村民的举动和表情老顾和几个伪军看的清清楚楚。一个伪军就骂着说:“他娘的,你说小鬼子来中国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受这份洋罪干啥?还不如早点儿滚蛋回家。”
老顾说:“你小子别这么说,日本人要是不来你能有这份差事,白花花的大洋能发给你?”
另一个说:“老顾,你说咱们在大街上喊了这么半天怎么也没见一个人出来卖粮.”
“少他娘的废话!”老顾踹了说话的伪军一脚,骂道:“你管这些干啥?这该是你管的事儿?给老子大点儿声喊。”
伪军们从村东喊到村西,又从村西头儿喊道村东头儿,遛了一大圈儿也没见有人出来说,俺要卖粮。
父亲听到喊声,扒着门缝往外瞅,平时大街上总是有人聊天说话,这会儿大街上却空无一人,他猜出乡亲们都不想买给廖三粮食。望着空荡荡的大街,父亲跟母亲说:“乐他娘,听着没?”
母亲问:“啥?”
“你没听大街上的动静,光听伪军们瞎喊叫,没人卖,哈哈哈。”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说:“没人卖就对啦,让伪军们喊去吧,喊哑了嗓子才好呢!”
也别说,老顾也没白喊,晚上就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来村公所卖粮。卖粮的是几户胆小的人家,他们害怕日本人再祸害他们,就扛着几袋子玉米来了,想在廖三面前卖个好。廖三不想要,说,龟本没让他收玉米。几户村民听廖三说不要,扛起粮袋子就要走。
几个伪军一看卖粮的村民要把粮食抗走,马上跟廖三说,留下吧,总比一点儿没收到强。廖三看了几眼伪军,这才说:“行行行,大老远的你们抗来了不能让你们再扛回去,就这么地吧,玉米就玉米。”
过完称,廖三让一个伪军拿出一沓子日战区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的“联银券”给卖粮的村民。村民一看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白花花的大洋,而是从来没见过的洋票子,扛起粮袋子又要走。
廖三急了,骂道:“他娘的,这票子怎么啦?告诉你们,这是皇军发行的新票子,到了城里一样花!”
廖三一嚷一骂,卖粮的乡亲有的就有点儿害怕了,看看粮袋子,又瞅瞅手里的洋票子,最后还是执意要把粮食抗走。廖三一拍桌子,骂道:“今天谁他娘的敢把粮食抗走,老子马上杀他全家!”
几个村民望着廖三这个‘二鬼子’凶神恶煞一般,吓得都不敢再吱声,只好惴惴不安地把票子揣进兜里相互埋怨着出了村公所。
第二天,父亲到村公所想看看有没有人卖粮,当他刚迈步进了村公所,当屋的那堆玉米把他惊了一下。
没三天,父亲就发现谁卖了粮食,因为那几户卖粮的家庭有了变化——他们的孩子都添置了新衣裳,孩子在街上端着碗吃饭碗里还有肉。对于平时很小气的几乎卖粮人家来说,一个大洋宁可攥出水来都舍不得花,怎么突然穿新衣,吃肉饭,这不能不引起父亲对他们的怀疑。
二叔知道此事后就到街上变着法地骂。正骂着,老寇家的小儿子跑出来看热闹,二叔看见老寇的儿子一把拉住小孩儿就问:“哎,小子,来,叫叔叔看看,你这衣服真好看。哪来的?”
“不是,俺娘给买的!”小孩儿眨巴着小眼儿,不高兴地纠正二叔的说法。
“不对吧?”二叔眯缝着眼儿一副鄙夷的模样和口气,问:“小子,是不是哪个跟你娘不赖的野汉子给你买的吧?”
小孩很机灵,他一听二叔在说他娘不好,就撇着小嘴儿不高兴地说:“你骂俺娘,俺告俺娘,俺告俺娘.”说着就回了家。不一会儿,老寇从门缝露出一张脸,见二叔在街上,脸一红,又关上了街门。
梅儿听多多说二叔在大街上骂人,她就出来了,跟二叔打听他在骂谁?二叔憋不住就把骂人的原因说了。梅儿现在跟二叔的关系虽然还没有挑明,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二叔。她一听也急了,就说:“俺去找他们.”
二叔一把把梅儿拉住,硬把她撵回了家。
父亲一想这不行啊,时间长了乡亲们顶不住诱惑和恐吓肯定还的有人卖粮,那样不就成了在暗中支持龟本收粮?再者,如果事态一扩大村民都去卖粮,到时候再想制止恐怕也控制不住局面了。不行,得想个办法把廖三整走。父亲想着,就跟二叔商量办法。二叔一看父亲今天一反常态主动跟他商量事,心里自然高兴。父亲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二叔一笑,说:“大哥,这事儿交给俺,你就瞧好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廖三就敲响了我家大门,见面就说:“张保长,你赶快派辆车把粮食给我送到孟庄据点。”
廖三一大早出现在我家,父亲就知道二叔把事儿办成了。他乐着就问:“廖班长,咋啦?这刚来几天粮食就收够啦?”
廖三苦笑一声:“嗨,别提了张保长,这粮食啊实在是不能再收了.”
“到底咋啦?出事儿啦?”
“可不”,廖三摇着脑袋心有余悸地就把昨天晚上村公所发生的惊心一幕说了一遍。最后连连说:“不干啦不干啦,再干小命儿就没了。”
二叔听到廖三来找父亲,就在屋里偷听,一边听一边骂:二鬼子,赶快滚蛋吧!
昨天晚上,父亲让二叔想办法撵走这帮伪军,二叔鬼点子多,他就在深夜三更天的时候悄悄跃上村公所房顶。二叔武功好,双脚扣住阴阳瓦,来了个金钩倒挂,头朝下,面朝窗口,先用手指蘸了点儿唾沫轻轻把窗户纸捅了个大窟窿,面目狰狞,长长的舌头映住他那黑黑的四方脸,一张吓人的面孔就伸进窗口。他把声调儿变成男不男女不女,猛地说道:“呆,胆大的二鬼子,尔等竟敢在此占据俺的地盘,拿命来!”说着,把窗棂敲得“咚咚“直响。
刚刚打完牌躺下的伪军们还没睡着,忽听脚后窗口有人说话,并且动静吓人,不由得都往窗口上张望,一看,“我的娘啊。”只见一个鬼脸青面獠牙,声音嘶哑,张着血盆大口,舌头在唇外耷拉着,在冲着他们发怒。
“班长,你快看。”一个伪军吓得毛骨悚然,赶紧躲到廖三身后,指着窗口结结巴巴地说:“鬼鬼鬼,鬼。”
廖三顺着伪军手指的方向一看,“妈呀”一声也吓得坐到了地上,他盯着窗口脊梁骨直冒凉风,“你你你,你是屈死鬼?还是吊死鬼?”
二叔哈哈笑着回答:“俺是屈死鬼,是你们这帮二鬼子帮着日本鬼子逼着俺上了吊,今天俺要吹灯拔蜡,让你们灯灭人灭.”
一阵风突然从窗口刮进屋里,吹得桌上的煤油灯忽忽闪闪就想灭。二叔没想到这阵空穴来风给他帮了大忙,他心里一阵大喜。
廖三两腿直打颤,“哗——”尿了一裤子,“咕咚”跪地作揖连连求饶,“鬼爷爷饶命,鬼爷爷饶命,我们可没干啥坏事啊,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伪军们也趴到地上,嘴不停地说:“鬼爷爷饶命,鬼爷爷饶命..”
二叔望着体如筛糠的伪军们乐坏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说:“今天饶了你们,明天俺还回来,如果看见你们还没走就要你们的小命儿。”
二叔说完,鬼脸儿突然没了,一个伪军们爬起来擦着脸上的冷汗说:“班长,咱们快走吧,再在这待下去咱们都他娘的小命儿没了,你没听他说,他明晚他还来。”
廖三定定神,壮着胆子说:“他娘的,看你们一个个熊样,再害怕也得坚持到天亮。”
就这样,廖三和几个伪军谁也不敢再睡了,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一直硬熬到天亮。
就这样,父亲套上一辆马车,把一千多斤玉米装上车,拉着廖三一车人去了孟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