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复仇之箭射向你们时,你们便知道我是耶和华。——《旧约·以西结书》
篝火在院子里燃烧,反抗军的士兵们正把名单和地图一股脑的倒进火里,有些则是连着纸箱一起丢进去。有时候火焰被压住了,不得不用斧头劈碎大块的可燃物。
在篝火旁,贤者和反抗军的领袖正在下棋,领袖穿着红黑色的军服,贤者穿着审美很未来的奇特衣服。
“你已经一败涂地了,禅心。”贤者走了一步马。
“你说打仗,还是说下棋?”领袖毫不犹豫地飞象吃掉了马。
“两个都是,你看,将军。”贤者的车压到了底。
“但我还有一线生机。”领袖的后出来,挡住了将军。
“原来你是后?”贤者用王背后的一个车错死了王。
领袖推开了棋盘,“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王,我只是个唱歌的。”
“你真的要撤退吗,我看你好像要去度假。”
“唉,我们刚刚把我这些日子写的歌全都烧了,你还怀疑我撤退的真实性?”
“反正烧不烧都一样,柳金辰来了这里都会变成一片火海。”
两人大笑。领袖戴上了帽子,军帽。
“替我向柳金辰问好,替我拥抱他。”领袖收起了棋盘,递给贤者。
“送给你了,反正以后也没有人可以陪我下棋了。”贤者语重心长地说。
领袖明白了那话背后的意思,“真抱歉,最后一盘没有和你好好下。”
“再见,歌者。”
“再见,贤者。相信我,我比你们想象中命大。”
禅心搭上了他的专车,开出去很远后,贤者还能看到棋盘在火焰中的反光。
从柳金辰走进废墟的一瞬间,贤者就感觉到,即将成为亡魂的似乎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衣着华丽沉重的柳金辰。他穿着考究而且装饰挺花的军服,一支十三人的卫队寸步里左右,不过都保持在都是三米开外。他们不让任何东西接近皇帝,无论是子弹还是炮弹。
“是你啊,我听说你在这里。”皇帝没有戴什么冠冕,靴子上踏着灰烬和雪,他腰间什么武器都没有。比起贤者上一次看见他,他的脸像是被刀粗粗雕刻了一遍。他终究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贤者想。
“好久不见啊,贤者。”柳金辰用一如既往的欢快语气说。
“好久不见啊,柳金辰。”贤者感受到,那种活泼,只是所剩不多的以前的他。
“我知道你想和我聊一聊。但是请快。”他打了个手势,一个卫兵走到贤者身前,俯首跪下,哦,一个人凳。
你平时都是坐这个吗?贤者强迫自己把这句话吞回去。“请快?我以为神圣赤县帝国会欢迎皇帝的老朋友。”
“你和我的敌人坐在一起下棋,按照帝国法律,你早该被枪毙了。更何况我们都知道你的历史身份,大贤良师。”
“你的法律见鬼去吧,我永远是你的老师。”
“不是我的法律审判你,是正义要审判你。你记住,老兄,别总是自居为我的老师,你早就没什么可以教我了。”
“所以和你的敌人下棋就是罪名了?我没有看到什么敌人,我只看到了一些饥饿、痛苦,因为流干了眼泪才起身反抗的普通人。”贤者说,“你明明比我清楚,所有的革命都是惨剧。”
“就像黄巾一样?”柳金辰说,“这个世界上的敌人已经扫除殆尽,只剩下那些丛林和山脉里还有人负隅顽抗,只要加紧脚步。但是总有些不懂得真实的人试图反抗,他们缺乏想象力,无法看见惨淡的现在所遮掩的美丽的未来,他们已经厌倦了正义,只是因为正义没有在他们要求的时间内拯救他们。不过我不着急,我的寿命很长,即使要花一个世纪或者两个世纪去扫清障碍也没有问题。”
“来和龙息打打招呼,这是帝国科学院最近研发的新式武器,用的是可控核聚变缩小化技术,我们一般当作火焰喷射器用,有时也绑在导弹上发射。一个训练有素的单兵可以用他消灭敌人一个师。我记得以前贤者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你这样看上去像是乔装的卡拉巴斯。”柳金辰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一个卫兵手上一个龙嘴形状的武器,“说到卡拉巴斯的事我很遗憾。”
“外交礼仪上的遗憾?柳金辰,我一直不觉得你是个无情的人,你怎么了?你似乎把这场可怕的游戏玩得有些过火了,你似乎入戏太深了。”
“你越来越像卡拉巴斯了,贤者。”柳金辰冷冷地说。
“哦?你想像他们杀了卡拉巴斯一样,杀了我吗?”
“怎么会,你毕竟是我的老师。”柳金辰转过身去,“我已经命令军队点燃方圆一百公里所有地方,作为他们叛乱的惩罚。当然,消防措施已经做好,免得大火乱烧,波及无辜群众。”他像以往开玩笑一样笑笑,有些凄凉,“不过,稍微乱烧一点也无所谓,反正他们有一天也会反叛。”
“你正在腐烂!柳金辰,真实把你变成了什么?”
“我很好,我要完成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梦想。你不记得了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我也曾犯过那样的错。但是,游戏结束了,孩子。你正在变成恶魔。世上从没有最后一次革命,就像没有已知的最大数字。”
“我很好。而且从没有这么好过,你应该看看我点燃紫禁城那一天,皇帝和他的三宫六院都在尖叫。这个扭曲悖逆的世界只能靠铁腕和绝对正义来救赎,不然,这就是个悖论——在他们所希望的时间内,如果你拯救了他们,他们就不再需要救世主,如果你没能拯救他们,他们就不再需要你。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弥赛亚,但是他们休想把我钉上十字架。”
“可是你现在是个独裁者,一个前所未有的暴君。知道吗,我开始害怕你了。”
“我是正义的化身,过去是,现在也是。为了贯彻正义,有时必须成为恶魔。”柳金辰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卫兵低头呈上来的报告,“如果你不心虚,为什么要害怕我?面对我!面对我们的梦想。我们就要胜利了,贤者,不要在这里心软。”
“你那么憎恨不公和强权,跟它们斗了那么久,琢磨了它们那么久,最后却成为了它们!”
他凄凉地笑笑,“我怎么又不知道呢?贤者,我们终究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这不是理由,这是诡辩!”
“诡辩就诡辩!我从来都辩不过你。可是,你不知道敌人是谁,我知道。”他极具煽动性地举起了手,“我们的敌人是他们,是所有人,是这天下所有人,因为不知道真实而悖逆邪恶的人!我的敌人是所有人,包括他们!”他指了指身边的卫兵,而卫兵们似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贤者看着柳金辰黑色的眼睛,说。
“柳金辰,天堂之下,没有正义值得你变成这样,没有任何理想值得。”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很抱歉扫你的兴,金辰。”贤者最后说,“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很抱歉,没法让你回家乡看一看。”柳金辰说,“请为我的灵魂祈祷。”
“人还真的是很奇怪,反对真神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却请别人为自己的灵魂祈祷。保重。”
“保重。”
贤者回头走了不远,柳金辰叫住了他。贤者承认,他很希望柳金辰能叫他回去,很希望。
“快点走,按照我定下的法律,历史***进入境内两小时就要处死。”
“这样啊,柳金辰,这样啊,我明白了。”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再过一个世纪,或者两个世纪,我们的理想就实现了,我们就可以……”
“我们不会快乐的,相信我最后一次吧,我们不再会快乐了。”贤者说,一向冷静的声音里有盖不住的悲伤。
“肇和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贤者最后说。
“来吧,让我们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吧。”柳金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澳大利亚,沙漠的一隅。
“我们遭到了反抗军的伏击,我们已经损失惨重了。”俄西古卡·保加(俄语意为竹节虫)对着全球通讯系统大吼,这个鬼地方连天堂和正义都不照耀,更别说通讯信号了。这支由来自同一个母国的小伙子组成的中队向着所有方向开火,俄西古卡·保加咆哮着用手捶着通讯系统,“对方只有一个人啊!快的像******食人鬼!”
“保加……保加!”一个和他从同城市来的小伙子抱着俄西古卡的腿,他们平时关系不怎么好,还因为作战配合吵过架,他说过他宁死也不和保加一队了。
“怎么了?”保加蹲下来,不过没看他,而是看着战况,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了,******敌人在哪?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凉!”
俄西古卡·保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哥们,你的肠子拖了一路,当然凉了。你到底是从多远的地方爬过来的?就为了抱住我的腿?
“对不起……保加……我想请你去我的婚礼……塔秋莎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有蓝色的眼睛……”保加看着这个可怜的人,他眼睛也是蓝色的。
“忍住,你现在还不能死。你******命中注定要在塔秋莎的婚礼上喝醉跳舞,像个小鸟一样在天上飞翔。你他妈应该在八十岁那一年死在儿孙的怀抱里。你怎么能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方!”
没有用,当弟兄们倒下得差不多时,这家伙死在了俄西古卡·保加的怀抱里。
俄西古卡·保加感到自己的胸膛被怒火和力量充满了,他感到死去的弟兄们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他的身上。他知道远战杀不了那个的人,他拔出来手枪,那个人来打扫战场时……
那个人来了,是个中国人,松松垮垮地穿着反抗军的衣服。手里拿着枪,腰间还别着笛子。“你一定很恨我吧,我杀了你们那么多兄弟,真是对不起。这都是为了该死的正义。”
他把我当成死不瞑目的士兵了,俄西古卡·保加想,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祖国母亲赐予我力量吧,俄罗斯大地赐我力量吧。正义在上,俄西古卡·保加在那人转身一瞬间一跃而起。
等着我,我就要回家了,以英雄的身份。然后我决不让我的后人参军,我可以幸福的当一个工人,我可以娶一个漂亮的女学生,我可以生八个孩子。只要杀了这个中国人,只要杀了这个中国人。
“乌拉!”俄西古卡·保加的灵魂和周围四十八个弟兄一起咆哮。
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俄西古卡·保加的灵魂颤抖了一下。
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过来,“逍遥中尉,我刚刚看到这个人从背后瞄准你。”
“谢谢你。”逍遥低头看了刺杀者一眼,是个高加索人面孔,因为体温迅速流失,在澳大利亚冬天的沙漠里脸上开始结霜了。
“这些俄国人真奇怪,死到临头还能笑出来。”那士兵说。
“别管他了,叫上弟兄们去非洲吧,澳洲是守不住了。”逍遥说,“让我们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俄西古卡·保加还没有死,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打断了他的脊椎,却没有立刻杀死他。他没有听见自己成为澳洲战场最后一个战死的士兵的事,他的耳边是故乡那小镇教堂的钟声,是婚礼也是葬礼。
“圣母玛利亚,地狱之路上,请温柔对待我吧。圣母玛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