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略带了丝丝闷热的气息,令人不觉有些烦闷,空气中带了些花草的香气,甜丝丝的,是她最喜爱的气息。她靠在浓密的枝叶深处,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抬头仰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晶莹的光芒落入她深邃的紫水晶中,不似人间的美丽,温和的风吹过,带起她齐腰的黑发,额角的碎发随着温热的风舞动起来,扫过白皙的脸庞,迷蒙了干净如玉的眼,但依稀可见少女眸中深藏的那一片星辰中的笑意。
花瓣浮动着夜风,滚滚如舞动的花海般,和着涌来的风,那片片漂亮的淡粉色缓缓飞升起来,恍然间深色的夜空已被那洁净的颜色所覆盖,漫天淡粉色的花瓣,落至少女的肩上,发上,有几片轻轻掠过她精致漂亮的五官,掠过那修长如蝶翼的睫,那漫天的粉色便悄悄印在了她的眼中,慢慢的,变成消散的蒲公英。
星星,果然很美。她黯下目光,黛紫色的星辰中多了一丝哀伤。好像,遗落了什么东西呢……她渐渐淡下唇边的笑意,抬手缓缓覆盖住烦躁的心脏,深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越是抑制,越是无法阻止猛烈跳动的心脏。在脑海的深处,女人清冽的声音依然无情地爬满了她迷蒙的心。
孩子,莫要有怨,莫要有怨……
女子明艳的面庞渐渐浮现在她混沌的脑海中,令她无法正常的思考。她蹙了蹙秀眉,缓缓握紧了颈间透明的玉佩,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才令她微微烦躁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娘亲……她低喃着这两个字。您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呢?莫要有怨,可是女儿究竟在怨恨着谁呢?
往事零星的片段在脑中不断地放映着,她想要找到任何关于这个女人的蛛丝马迹,可是任凭她怎样寻找,都无法探寻分毫。女子那飘忽不定的绝世容颜,竟在她小小的心里演绎着无穷无尽的殇啊……
最终,她放弃了,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她依旧抬眸望向那深邃的天空,墨色的帘幕上,颗颗闪着亮光的眼睛仿佛正微笑地望着她呢。
她轻轻弯起一丝笑容,是啊,每当她遇到难过的事情时,她总会抬头望着天,仿佛这样就能使心情平定下来。她倚靠在粗壮的树上,却仿佛回到了那****与石头并肩而躺的稻草堆上,那厚重的稻草一如现在的夏风般温暖舒适。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担忧,现在的石头,会在哪里呢?
或许她真是一个爱担心的性格,从前石头在时就总是因为这个而调侃她。她就会追着他闹,等到两个人累的再也没有走路的力气时就会乖乖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星辰,谈及理想,畅想未来。
她曾说她不愿再过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想要读书识字,将来做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嫁人生子,操持家务,而当时他是怎样回答的,她却怎么也不记得了。
好像石头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会沦为一个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所以她总是觉得石头很神秘,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又在某一天突然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有些想你了呢……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在哪里呢?是否也如我一样,在想着我呢?
这世界就是这般奇妙,当他在你的身边,你总是嫌他啰嗦,而当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你了,你就会感慨习惯其实是最可怕的事情。
“原来你在这里啊。”少年干净的声音猛然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忍不住低头去看树下的来人,树下的少年笑容依旧,干净的面容,干净的笑意,少年姿容俊雅,俊俏的五官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被他明净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被一层泛着暖意的阳光裹住了身子,就连本来冰冷的心脏都逐渐有了温度。
“长恭哥哥……”她扯起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很好地将眼中的那一丝悲伤掩盖起来。
长恭仰头望着倚在树枝上的那一缕白衣,黑亮的瞳孔中少女在飞升的淡粉色中的身影愈加模糊,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这边,可是他却觉得她距离他好远,仿佛夜空中繁复的星辰,他越是想抓住那缕缕光芒,越是离他越远。
长恭渐渐黯下双目,其实他什么都懂得,懂得她的无奈,懂得她笑容背后的伤感,或许是因为残酷的生活迫使他早已学会看透每个人心中隐藏的想法,自然她也不例外,仅是刚刚的一瞥,她深深藏在眼中的那一缕悲伤已逃不过他的眼睛。
长恭足尖轻点,轻而易举的上了树,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坐在少女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星辰。
“原来你也喜欢看星。”似乎是不愿打搅她一般,他的声音轻轻的,自身边传来。
“嗯,星星很美,像娘亲的笑容一样美。”她笑意浅浅,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额角散落的发被风吹的微乱,齐腰的乌发微微浮动,伴随着飘飞的白衣,她周身散发的空灵的气息仿佛是世间少有的绝美,黑发滑落耳际,擦过明艳美丽的脸颊,飘忽不定,若即若离。他不由得看的呆了,仿佛此时的自己正身处月宫仙境,而身边的少女正是美艳绝伦的月宫仙子。
他堪堪偏开目光,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却在一刹那惊起片片涟漪。少女淡然听风的模样,却在一刹那抽痛了他的心,他竟在一瞬间感到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原来这世上还有她在陪自己一起挣扎在这痛苦的边缘。
“仪君你要记住,逝者已逝,保护好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长恭哥哥能做到,相信仪君也能做到。”少年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惊的她刹那睁开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却被他淡淡的笑意深深地刺痛了双眼。
原来,长恭哥哥也和她一样……她用力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忽然间,她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自私,只是一味的向他索取温暖,而她却不知道原来他要比她痛苦的多。
仪君羞怯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她窘迫地绞着手指,低喃着,“对不起……”
“没什么,仪君只要记住你不再是一个人,长恭哥哥会陪着你,不会有任何人再欺负你。”
这句话太像一句誓言,将两个人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一起。仪君笑了,面对着少年,她重重点头,她重新抬头望天,她竟然发现原来这夜空的景色竟是这般美好。
娘亲,女儿终于明白了,女儿从来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只是一直被困在命运不公的桎梏中,但是现在女儿明白了,这个世间对女儿来说真是太幸运了,原来女儿身边拥有这么多东西,亲人,朋友,还有很爱很爱自己的爹娘,女儿已经很幸运了,会遇到这么多爱自己的人。
所以,娘亲放心,女儿现在生活的很好,女儿会记得您的话,好好的活下去。母亲说过,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个人人轻贱的小乞丐了,她是真正的官宦之后,东魏大将军斛律府中的四小姐,她叫斛律仪君,她的荣辱与斛律家是一体的。
这一年她八岁,第一次懂得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是来自这个仅比她大了几个月的少年。
庭院中硕大的花树随风摇曳,微风吹过,淡粉色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粉嫩的悄悄飘过雕花的木窗,打着旋落在宽大的书桌上,划过一片旋转的轨迹。
少女坐在桌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新沏好的雨前龙井,怒目盯着面前的宣纸。少女雪白的衣裙早已沾上块块褐色的墨迹,她也不在意,她翘着腿,将鼻尖横着的毛笔拿下,胡乱地抹了把脸,拍了拍褶皱斑斑的袖口。
看着小姐狼狈的模样,陪读的小丫鬟不由得掩唇轻笑,少女瞥了她们一眼,小丫鬟们顿时被吓得噤了声。她再次一脸不愿意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半晌又似不满意一般,将宣纸狠狠地团成一团仍在地上。
她懊恼地趴在书桌上,无聊地看着窗外开的极盛的牡丹。小丫鬟识趣地奉上新茶,掠过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正如教书先生所说的,四小姐的字迹好似天书,先生看后都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了。
忽然,一阵轻微的鼾声想了起来。仪君一愣,抬眸看着不远处胡子花白的老头正趴在桌上打盹呢。仪君顿时来了兴趣,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老头的身边,黛紫色的眼睛亮亮的闪过精光一片,唇边浮现出一丝坏笑,整个人像只狐狸一样狡黠。
“小姐……”小丫鬟看到她的样子便知她们的这位小姐又要调皮了,不由得出言提醒。
“嘘!”仪君将一根手指竖在唇畔,打断了小丫鬟的话,闪烁着危险的目光,仿佛在说再说话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小丫鬟立刻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于是她转头继续欣赏着老头的睡颜。
轻轻的,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住老头长长的胡须,手指交叉,把它们牢牢地绑在了一旁的毛笔架上。
嘻嘻,这下她可以放心地出去玩了。她将嘴唇捂住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晴空万里,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玩岂不是浪费了嘛!她对自己找的借口很是满意。
她一溜烟跑出书房,正哼着曲想着该去哪里玩,忽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令她突然间手足无措。
糟了!有人来了!仪君暗自叫苦,她环顾着四周想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书房面前是一旁空地,她转了半天也无处躲藏,她不由得急得额角都冒了汗,眨眼间那脚步声便到了面前。
一身葱绿的少女迈着碎步来到她的面前,看到站在门口的仪君,莞尔一笑,“仪君,母亲让我来看看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婉清姐姐……”仪君讪笑着拉住少女的胳膊,一步窜到她的面前阻挡了她看向书房里面的视线,笑嘻嘻的说,“母亲还不放心仪儿吗,仪儿最乖了!”
“你的功课呀,是母亲最不放心的了,一个女孩子每天总是想着练武,读书识字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一首诗词背了三天也背不下来,母亲说了再背不下来就不让你吃晚饭了。”斛律婉清说着就要往书房里进。
糟糕!要是被三姐发现自己干的好事一定会告诉父亲的,到时候自己就惨了!仪君的心跳的飞快,她急忙拦住婉清的脚步,笑眯眯地说,“姐姐,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这样进屋去不是打扰先生教书嘛!”
婉清顿住脚步,一脸怀疑地看着仪君,一步步向前逼向仪君,“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仪君被她逼的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怎么会呢,仪儿一直都是最乖的了!”
婉清显然觉得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又有什么阴谋,她眯着眼睛一步步向前仔细看着仪君笑眯眯的表情希望可以从中找出什么破绽,仪君被她看的有些心虚,却依旧假装镇定的笑着,最后她退的再也无路可退,后背咣当一下,撞到了书房敞开的大门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仪君被吓得一闭眼,随即她立刻意识到什么事,转头看向熟睡着的老头,这么大的一声响,老头一定被惊醒了。
果然,老头自睡梦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啊,好睡好睡,哎疼疼疼疼……”
仪君闭了闭眼,自己的阴谋是彻底暴露了,她回头向婉清尴尬一笑,回身猛然钻进茂密的灌丛里,“婉清姐姐,我错啦!”
“喂……”婉清想叫住仪君,可是她的身影极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婉清无奈只好去书房帮教书先生把打着结的胡子解开。
躲在灌丛里的仪君一笑,暗自为自己的聪明骄傲,她看着头顶蔚蓝的天,幻想着一整天自己都可以在外面玩该是多么开心的事,斛律家的家规极严,没有斛律光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随便出府,所以每次仪君都会想方设法找机会到府外去玩,可是每次都是被父亲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她无奈地望天,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终于可以出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她唇边的笑容更深,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仿佛正有只眼睛在怒目盯着他。
她怯怯地转身,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脸怒气的斛律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听到书房的嘈杂声他便来查看,正碰上闯了祸想要逃出府的仪君。
“父亲……”仪君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斛律光皱紧了眉头正要责骂她,可是待看到她的脸时所有的怒意顿时消散了。
不知从哪里抹的墨汁,被她不小心沾在了脸上,一张素白的小脸顿时像个大花猫一样。
斛律光忍住笑,假装生气的样子看着她,把她不客气地从灌丛里拉了出来,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呜……”仪君丧气地低下头,她却不知道,在转身的刹那,斛律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勾起了一个宠溺的微笑。
微风吹起庭院中二人的衣发,拂过二人或自信或严峻的神情。淡粉色的花瓣仿佛从天而降的花雨,迷蒙了他坚定的目光,面前少女莞尔的笑颜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多言,挥剑向他,穿透繁复的花瓣,她的身影迅速近身到他身边,黑发扬起的刹那,少女明艳的脸庞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的神情多了一丝惊骇,急忙挥剑招架,面前白衣飘飞,她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一惊,挥剑后扫,可是颈间的一丝凉意已让他动弹不得。
“须达哥哥,你又输了哦!”少女清冽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无奈地收剑,回头,少女的笑容一如往日的莹润。
斛律须达暗自叹了口气,仿佛意料之中的,这次比武他又输给了仪君。二人规定输的人一定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而每次比武后须达必定帮仪君闯的祸背一个黑锅,害得他每次都要被父亲责罚,而须达竟然愈败愈战,非要有一天打败仪君不可。
既然输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须达一咬牙,讪笑着走到仪君面前俯身,“不知四小姐有何吩咐?”
“嗯……”仪君拖着长音思索着,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伏在须达耳边压低声音,“大哥,我想出外玩一天,爹娘那边就靠你了!”
说着不等须达回答,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喂,喂,仪君,爹娘不让出门啊……”须达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而那个少女的身影却再也看不见了。
须达颓然地坐在台阶上,想象着父亲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责罚自己的。一旁担任裁判的恒伽一脸同情,他拍了拍须达的肩膀略表安慰,这个裁判他再也不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