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邺城。
清风朗日,胭脂花榭。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偶尔呼啸着掠过几只飞鸟,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庭院里的牡丹开了,嫣红的颜色映的来往的人群的脸蛋红彤彤的,甚是喜庆,仿佛天下的珍宝都收在这座偌大的斛律府中了。
少女一身淡粉慵懒地靠在庭院的回廊里,以极其舒服的姿势看着庭院树荫下正在练功的少年。晚春闷热的风吹过少女粉色薄纱的衣裙,翩翩扬起,细腰以素白的云带约束,勾勒得腰若宛素,耀眼的日光下少女的肌若浩雪,如白皙的美玉般晶莹剔透,乌发被盘成简单的发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反射着晶莹的光泽,映得她面若芙蓉,明艳动人。长长的碎发在闷热的风中尽情的舞动着,细发擦过脸颊,少女白净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个暖暖的笑容,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微风抚过面颊,是她最喜欢的淡然的感觉。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樱色的唇边悄悄浮现起一丝坏坏的笑。
“恒伽哥哥,我最喜欢的小鸟飞到树上了,你能帮我找到吗?”少女坐起身朝着树下的少年喊着。
斛律恒伽闻声回头,正对上少女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她正眨着一双大大的黛紫色的眼眸无辜地望着他呢,恒伽匆匆低下头,不小心在脸颊上飞上两片绯红。
他抬头看了看身旁硕大的树冠,又回头看了看廊下笑意嫣然的少女,低头沉思了起来,自这个鬼精明的丫头入斛律府以来,不知道捉弄了他多少次,每次他看着她无害的笑容都是乖乖的上当,事后他气急找她理论,她都会眨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好像她从来没做什么坏事,错的是他自己一样。恒伽有些为难,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这个坏丫头又在捉弄他。
他回头看了看少女,她眨着黛紫色的眼睛,如同盛在清水中的紫水晶般清澈透亮,那双闪着精光的大眼睛悄悄蓄满了一层水雾,无辜地望着对面的少年,仿佛是不帮她把小鸟找到就是犯了错一样。恒伽看了看身旁的大树,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帮她一次吧。
他搬来梯子爬上树,四处环顾着,可是所见之处只有茂密的枝叶,她的小鸟却不见了踪影。
“仪君,到底在哪里啊?”恒伽回头去看少女,可是回廊下那个淡粉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疑惑地低头,树下的梯子也一起不见了。
这个死丫头,又被她骗了!
“仪君,仪君!”恒伽气急败坏地大声唤着少女。
“少爷,四小姐去向夫人请安了。”仆人看着怒气冲冲的恒伽,小心翼翼的说。
恒伽看着战战兢兢的仆人,咬牙切齿的吩咐,“去给我拿副梯子来!”
好不容易从树上爬了下来,他一脸怒气地走向母亲的房间,这个死丫头,看我不捉住你!
他刚迈进母亲的房间还未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少女坐在女人身边,正在笑眯眯地聊天。
“母亲,您尝尝这个。”少女拿起盘中一块精致的点心,送到女人嘴边。
“还是仪儿听话。”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少女递来的点心。
“是恒伽哥哥呀,怎么不进来?”少女仿佛刚看见站在门口一脸黑线的少年,笑眯眯地唤他。
恒伽大步走进屋子,瞥了少女一眼,大声向面前的女人告状,“母亲,仪君又捉弄我!”
女人听到恒伽的话,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下,她的语气略显出一丝不悦,“恒伽,仪儿是你的妹妹,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是感情却更要胜过一般的兄妹,仪儿只是想表达喜欢你这个哥哥,你不要总是这般计较。”
恒伽看母亲的神情有些不悦,也不便多说什么,他恭敬的点头,“是,母亲。”
恒伽无奈的抬头,却看见面前的少女正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呢。
恒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将目光瞪回去,闪烁着危险的气息,少女迅速收起笑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惊恐的神情看得恒伽都有些忍俊不禁,顿时气消了大半。
“你们的关系真是好!”一个浑厚的男音自门外传来,少女惊喜地向外看去,一身朝服的斛律光自门外走进来。
“父亲!”她欢喜地扑上去,抱住男人的脖子。
“你呀,就会撒娇。”斛律光笑着抱着少女转了一圈才把她放下。
“出去玩吧,我和你母亲有话说。”他说着,两个孩子点头离开。
“明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女人将一杯清茶放在他的面前。
“今天下朝遇到齐王高澄,谈及孩子们的事情,我就邀请高家的孩子到我们府上来玩,所以提前回来准备准备。”
女人闻言点头,随机又不放心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提醒,“明月,齐王的孩子到我们府上,还是……”
“我心里有数。”斛律光打断了女人的话,“我会安排妥当的,夫人放心。”
他微微一笑,将手掌覆在女人的手背上,拍了拍令她放心下来,随机转身出门,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不经意间,一声叹息声悄悄消散在空气中。
漆黑的夜幕悄悄降临在这座宽敞的府邸,微凉的风吹动起府门前悬挂的风灯,耀眼的晕黄缓缓摇动起来,为整座斛律府增添了一丝寂静的意味。府中穿梭的仆人婢女小心翼翼地来往穿梭,每个人都没有说出任何只言片语,只是认真做好手头的伙计。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座府内今天来做客的客人是多么尊贵。
庭院中高大的花树上,粗壮的树干几个人合抱不住,明亮的月亮自黑云中穿透出来,悄悄为整座黑暗的庭院带来一丝光明,忽然,一个银白的光芒自浓密的树冠深处折射出来,在整座黑暗的庭院异常明显。
浓密的枝叶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掩盖的严严实实,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倚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颈间的玉佩反射着月光,耀眼的光芒照在少女的白净的脸颊上,映衬的她肤色如玉,微凉的风擦过面颊,是说不出的舒适,她勾唇浅笑,这才睁开眼睛,倏见黛紫。
她将手臂当作枕头,垂下长腿,微抬头看着如墨色般的夜空,晶莹的瞳孔仿佛也受到夜空的感染而熠熠生辉,有人说,当流星划过天空的瞬间许下心愿就会变成现实,将闪亮的星星收进黛紫色的瞳孔中,这样,如此美妙的星空就会永远藏在眼中了。她唇边的笑意渐浓,尽情地享受着夏夜独有的宁静。
这里,果然,很好。
不远处的厢房内传来斛律夫人焦急的声音,“恒伽,仪儿去哪里了,一会儿高家的公子来府中做客我们斛律家不可失了礼数。”
恒伽环顾着周围也不见少女的身影,他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去了哪里。
忽然,府门口灯光一闪,人影晃动,传来马蹄的嘈杂声,夫人不由得皱紧了秀眉,吩咐来往的仆人,“快点找到四小姐,将她带到内殿。”说着,带着恒伽向门口走去。
门前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三个少年,待看到门口迎接的二人,三个少年依次从马上跳下,俯身行礼,“伯父,伯母好!”
灯火摇曳,照的三个少年的脸阴晴不定,但依然可见少年们个个衣着华美,姿容俊雅。
“快进去,一会儿饭菜该凉了。”说着夫人笑着簇拥着三个少年走进内殿。
听到门外的嘈杂声,少女一骨碌坐起身,借着树叶的空隙,她眨着大眼睛,依次掠过行至树下的一行人,黛紫色的眼底精光一片,她在搜索着她的猎物。
目光锁定在跟在队伍最后的少年,她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竖起一根手指横在唇边,少女的声音带了些神秘的意味,“好孩子是不能被丢下的哦,因为会被黑暗吞噬掉的!”
踏着细细的树枝,足尖轻点,她猛然自高高的树上坠下,向最后的少年扑去。
夏夜的冷风瑟瑟地灌进她火红的衣裙中,一阵疾风掠过,少年恍然抬头,月光下少女舞动的衣发美丽的不似凡间。
天使……吗?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极速下落的身影,银白的月光跳跃在少女舞动的乌发间,悄悄为她完美的脸颊镀上一层高贵的银色,发丝扬起的瞬间,少女绝美的脸庞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他面前,精致的五官惊为出尘,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珍宝都集于她一身,以极华丽的月光为衬,她的身影竟略显出几分清孤之感,仿佛犹抱琵琶的天界神女美丽的不似凡尘。
看到他呆滞的神情,少女唇边的笑容更深,刹那间她已落至他面前,身体快速旋转着,描绘着少女曼妙的曲线,红衣飘飞的刹那,她握紧拳头迅速向他袭去。
他一惊,转身躲过她突然的攻击,未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攻击再次袭来,险险擦过他的衣角,又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夜风穿透两个人的衣和发,他的白与她的红纠缠交织,发丝交缠,衣角眷恋,她的每一次猛烈的进攻都被他巧妙地化解,只守不攻,使得她无法伤他分毫。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手上的招式也散漫了很多,她要紧下唇,额头上的细汗依稀可见,她不信,以她的资质,她的武功,会站不败一个少年。
借着打斗的间隙,少年抬头去看这个突然对他发出攻击的少女,就在他触及那张焦急的面孔时,他不由得怔住了,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少女,此刻却是这样的拼命,仿佛这世上没有比胜过他更重要的事了。他不由得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呢?
一边应付着她的招式,少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仿佛面前的人不是这个陌生的少女,而是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是啊,多年前的自己也如这个少女般执着,拼命,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回忆起的往事,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他发誓,他一定要变强,因为他坚信只有变强了才会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了什么而傻傻的拼命,一样有必须守护的东西啊。
只是,少年渐渐黯下双瞳,这世上的一切,不是只有坚定的决心就可以做到的。
忽然,一个巨大的力道传来,阻止了她攻击的动作,少女只觉得她被一股力道拉了起来,刹那间她的手脚就离了地面,整个人在半空中摇晃,摇晃……
她还没有明白过来,偏头就触及一张冷冰冰的脸,她立刻噤了声,顿时没了刚刚的气焰,她低低地垂下脑袋像个被抓住的狐狸一样。原来是斛律光扯住了她的衣带将她猛地拎了起来。
“父亲,放了仪儿吧,仪儿再也不敢了!”少女扯开嗓子在半空中手刨脚蹬……
斛律光冷冷地看着她,声音低到了极点,“平时都是为父太宠你了才这般没规矩。”
他将仪君重新放在地上,将她推到少年面前,催促,“还不快给长恭哥哥赔不是。”
仪君一脸不愿意地向前走了几步,低着头绞着手指,用鞋子玩着脚下的一小块土地,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长恭哥哥,我错了,对不起……”
仪君将头垂的很低,每次她闯祸赔礼认错都会受到那些所谓的她的大哥哥的教训,那些哥哥们仗着比自己大几岁摆出一副长者的模样对着仪君指手画脚,仪君连听都懒得听,这次自己闯祸这个哥哥一定也是一顿教训吧。
正准备承受一顿教训,忽然,少年清澈的声音自头顶清晰地传来。
“你叫仪君?”
仪君诧异地抬头,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面前的少年弯起一个微笑,借着月色,少年白皙的皮肤配上淡淡的笑容美的几乎不真实。仪君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忘记了回答。
直到斛律光推了一下她,她才猛然回过神来,重重地点头。
“你是想试试我们高家的武功吧。我不怪你。”长恭的声音轻轻的传来。“以你的资质,再勤练几年打败我不成问题。”
少年微笑地望着她,那双黑眸清晰明亮。仪君睁大眼睛,黛紫色的眸子闪烁着惊喜的神情,她焦急地问他,“真的?”
“嗯。”长恭微笑着点头,看着她兴奋的模样,他竟也从心底里泛起喜悦。
“仪君的武功很厉害了,也就是四弟能勉强招架,换作是我早就败了,是不是,大哥?”一旁的孝琬将胳膊随意地搭在身旁孝渝的肩上。
“那是当然,我是文人,可打不过她。”孝渝习惯性地将手中的扇子哗啦一声打开,惹得众人直笑。
得到肯定,仪君大摇大摆地走向一旁的恒伽,大声对他说,“听见了吗恒伽,孝渝,孝琬和长恭哥哥都夸奖我,以后你休想欺负我!”
恒伽一脸委屈,但又不好反驳,只好任命地点头。
看着恒伽的样子,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
“哥哥们,好不容易到府上来玩快点进去吧。”说着拉起孝渝,孝琬和长恭向内殿跑去。
“喂,仪君,等等我啊!”恒伽一脸无奈地追着四个人的身影跑去,几个孩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斛律光缓缓走到夫人身边,揉了揉眉心,“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果然还是孩子们在一起比较好。”
夫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渐渐蹙起了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