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一片昏沉,仿佛天地初生,混沌万物。
忽然一阵人声传入脑中,似乎隔得极远,音色飘渺;过了一会儿,音色渐听得真切,隐隐约约是某人的呼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
霎时,神识皆醒。
刘苏闻声辨位,勉强起身望去,映着昏暗的月色,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林间一名女子仓皇奔逃,身后两名大汉相貌凶恶、穷追不舍,那女子边跑边高声呼喊。
刘苏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体虚无力,发足奔了过去。追赶了一会儿,距离一名大汉尚有丈许之距时,他振臂前扑,将那名大汉拦腰扑倒。
那大汉怒喝一声,反身将刘苏压在身下,刘苏本就四肢无力,这时奔跑一段路程,已是几近虚脱,当下咬牙挣扎,勉强过得几招。
那大汉见他身手不差,只手摁住他的右臂,另一只用力手掐住他的颈部。刘苏顿觉头昏眼花,近乎窒息,拼却身上最后的气力,左掌掌心微侧,运转真元,一掌向上推去,正中那大汉小腹。
他这一掌力道微乎其微,但因凝聚了体内九成真气,又有法诀催持,是以化微毫于千钧,将那大汉打得倒飞出数丈,横倒在地,双目翻白,不知死活。
另一名大汉见同伴倒地不起,恚怒难以,眼泛红光,拔出腰下刀刃,大步抢上来。刘苏待欲揉身躲避,但浑身亦无半分气力。
忽然听得一声闷响,那大汉两眼一闭,扑通倒地,显是昏了过去。
刘苏重重松下一口气,双目余光望去,只见那名女子双手捧着一块顽石,站在大汉身后望着自己,气喘吁吁道:“你...你没事吧...”说罢,她也坐在了草地上歇息。
过了一会儿,刘苏体力恢复一些,他勉强爬了起来,颤巍巍走到数步外的树干下倚靠,打量了那女子几眼,见她容貌秀丽,轻眉弯如月,青丝垂若柳,相貌隐隐有几分熟悉。
转念一想,即便明白,这女子正是日间偷窃自己银两之人。
“你白天抓我手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那女子忽然道,颇有怒色,“怎么现在连两个寻常匹夫也应付不了?”
刘苏听得她语调不善,心道自己不顾自身仗义出手,命都险些搭了进去,却落得这女子的冷嘲热讽,心中极为不忿。他重重“哼!”了一声,闭目养神,并不说话。
那女子见他满脸愤懑之色,也不再说什么。忽然见到刘苏袖口中滚出两样事物,正是傍晚余下的两枚野果。
那女子喜道:“我饿了半宿,吃你一个野果应该不成问题罢?”
刘苏闭目不语,对女子的话恍若未闻。那女子见他不说话,显是默认了,于是伸手拿过一枚野果,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灰尘。
“卡擦”一声清脆声响传入刘苏耳中。刘苏大惊睁眼,忙道:“你不能吃!”
话音未落,那女子又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含含糊糊说道:“你这人也不要这般小气罢,吃你一个野果又不会饿死你。”语罢,又咬了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野果有毒,不能吃!”刘苏急声说道。
“什么?有毒!”那女子惊呼一声,连忙将口中的果实吐了出来,“那...那我已经吃”
话音未落,侧身便倒。
“......”
刘苏无言,唯有苦笑,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忽然想起那两名大汉虽在昏迷,却不知何时会醒,自己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勉强起身来到那女子身畔,将她身子抬起抗在肩头。走出两步便吃不消了,仿佛肩上所抗是一块万斤巨石,他不住叫道:“这女子身材不甚高大,怎的这么重。”咬牙强支,又走出二十余步,已是累得精疲力尽。
无奈之下,只好放下那女子,坐地休息半刻,这才又将她负起移步。
如此反反复复数十次,他扛着那女子爬上了一个不高的山岗。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失控,一路朝着山岗的另一侧滚下,他双手紧紧拉住中毒昏迷的女子,飞滚途中还为她挡下了几块突愕的岩石。
不到一会儿,二人飞滚落入了山岗下的树丛内。
刘苏躺地呻吟,只感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被岩石击中的部位,更是疼得出奇。
过了许久他才有气力爬起身来,拖着那女子又走了一段距离,眼看周围草木繁密,利于隐蔽,终于倚靠在一株树干下重重喘气。寻常人若体力透支,定是浑身发热;不知为何,刘苏此时竟尔浑身发冷,冻得直打哆嗦,有若置身冰天雪地当中。
过得片刻,他难以忍受,便在四下拾了一些枯木柴火,升起篝火,他坐在一旁取暖,体内寒意稍稍褪祛。
与此同时,他闭目运功,体内真气流转蒸腾,也为他抵御了一部分寒意。
过了一会儿,睡意滚滚如潮,刘苏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倒在篝火旁睡了过去。
劳累过后,睡得便是极为香甜。
***
刘苏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篝火早已燃尽,只留下燃烧过后的痕迹;体内寒意也已散去。
他看了看一旁的女子,见她仍在昏迷,显然中毒不轻。
他长叹一声,自言道:“早知命途多舛,临走前我应把师父的灵丹妙药带一些下山,最好把师父的佩剑也拿在手中,这便万全了。”
因他所知不多,不懂得解毒之道,但又不敢独自离去,只好守在了那女子身畔,等她苏醒过来。
晃晃一日终了,直到半夜,那女子方才苏醒。
刘苏本已昏昏欲睡,忽见她玉手微微一动,随即双目睁开,一脸茫然之色,心道:“姑奶奶你终于是醒了。”走过去问道:“姑娘你还好罢?”
那女子“嗯?”了一声,侧过脸看了看刘苏,若有所思,忽然大惊,失声叫道:“你这卑鄙小人,我不过拿了你几两碎银子,你便在食物中投毒害本姑娘!”因身子仍十分虚弱,说起话来也有些有气无力。
刘苏心中含怒,没好气地说道:“若非你贪吃,又怎么中毒昏迷?你不省人事,倒累得我苦守一日夜。哼!”说罢双手环胸,背对着那女子,不再理会她。
那女子看了看自己衣衫仍旧完好,显然身前之人并未趁己之危作出什么卑劣之事,又想那日镇上他放过自己,昨夜又出手相救。种种行为举动来看,他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她玉脸轻扬,仍放不下颜面道歉,便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刘苏又是“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那女子措辞半晌,道:“江湖人心险恶,少侠也不是不知,我本一介弱女子,疑心重点倒也非情理之外。少侠高义柔肠,想来也不会因这点小事介怀罢?”
这句话语调轻悠,着实悦耳,听得刘苏心里美滋滋的,怒火瞬间便消了,他并未溢于言表,仍作严肃道:“姑娘明白便好。”
那女子知他心火已消,便道:“我身子无力,现在又饿得不轻,少侠你能否去寻一些食物啊?”
“嗯。”刘苏一口答应下来,道:“你别乱走动,我去附近找些吃的。”语罢,起身而去。
过得半柱香时辰,刘苏才提着一只清洗过后的野兔回来。当下升起篝火,将野兔放在火上烤熟。因无半点调料,兔肉涩然无味,但这毫不影响他二人的胃口。
不到一会儿,一只兔子便被消灭殆尽了。
二人填饱肚子,便一脸满意地坐在篝火旁休息。
那女子舔舔嘴唇,似是意犹未尽,忽然道:“你还真有一手啊。虽然没有调料,味道当真还不错呢。”见刘苏并不答话,她大感奇怪,注目望去,却见刘苏四肢微蜷,瑟瑟发抖,问道:“你怎么了?”走过去查看,玉指刚一触碰到刘苏的身子,便是一阵冰寒,大骇之下她连忙缩回手。
“你...你怎么浑身发冷啊?”
刘苏哆哆嗦嗦道:“我...中了一种寒毒,每月月...初几日毒性便会发作...”
那女子道:“那你怎么不服用解药?”
刘苏道:“我中的毒....世上没有解药...”
那女子面带殷切,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刘苏道:“往日毒性发作时有师父为我灌输真元抵御寒气...现下我擅自离师,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话间,刘苏体内寒意更甚。
那女子相隔数尺都能感到阵阵寒气,她道:“那我将火生大些罢。”拾起一些柴火放入火中,只见火势腾然剧烈,刘苏仍旧发抖不止。
这时,一股暖流从心口升起,缓缓流遍全身,暖流所至,寒气散于须臾,不到一会儿,寒气散尽,那股暖流也不知所踪了。
刘苏不明所以,连道:“奇怪...当真奇怪...”忽然想起师父力战叶寒的那个晚上,那名灰袍长须者强行喂自己服用了一粒药丸,当下看来,寒毒之所以消得如此之快,皆因药丸之功了。
那女子见他面色渐渐恢复,微笑道:“你没事了啊。”
刘苏看了看她,只见她杏目洋溢着欢喜之色,于是应声点了点头。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你救我护我,我还不知你姓名呢?”
刘苏道:“我叫做刘苏。”
那女子笑靥如花,沉吟道:“我名作南宫月。”
刘苏淡淡一笑,道:“南宫姑娘。”
南宫月破口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见外,叫我月姐姐便好。”
“呃...”刘苏面色僵滞片刻,见她容貌清丽,年纪不过十五,心想自己比她还大上半岁呢...
...
...
“我还是称你为南宫姑娘罢...”
南宫月十分豁达,拱手道:“那便随你罢。”话音刚落,几点水珠从天而降,落在她脸颊上。
南宫月仰天望去,只见苍穹乌云聚集,月色朦胧,看势大雨将至。
刘苏奇道:“下雨了?”
南宫月点点头,嗔道:“天公也当真不作美,趁着我们俩露宿山野却下起雨来。”
几句话时间,绵延细雨已落了下来,洒在二人身上,凉丝丝的,颇带柔和之感。
雨势渐大,刘苏起身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雨罢。”
南宫月却不起身,道:“你四下里看看,除了咱们这地方,哪里还能避雨?”
刘苏举目四顾,只见周围林木稀松,唯有他二人所处树高枝繁,看起来能挡下一些雨势。
他轻叹一口气,复又坐了下来。
南宫月撇撇嘴,道:“你叹气可是因为无处避雨么?”
刘苏点了点头。
“若不是我,便不会连累到你了...”南宫月语调轻细,微带悻然。
刘苏忙道:“这也不是你我的错,老天爷要下雨,我们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办法?何况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也好。”
南宫月甜甜一笑,双颊显出两只酒窝,有若桃花十里,霎是好看,“虽是淋雨,有你陪着倒也不错。”说罢又捡起一些柴火,道:“我们将火燃得大一些罢,不然一会儿被雨洒灭了,我们可就有得受了。”
雨势已不小,二人头顶枝叶虽然繁密,但也淋了不少雨。夜风呼呼吹过,颇具凉意。不过篝火燃烧势头极高,并未受到风雨影响,为二人驱散了一些寒冷。
几片微黄的落叶从枝桠飘下,落在了二人身上,停歇片刻后随风而逝。
夜雨南山共烛火,何处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