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如鬼魅一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弥漫出来,将所有的嘈杂声淹没。
一切在浓雾的掩饰下,悄悄散去。
付优优木然的坐在地上,她的身边只留下了陆尧给她的那根竹竿,迷雾带走的不仅仅是周围的人和物,似乎连着她的魂一起带走了。
不远处的一栋高楼上,有人透过层层迷雾看向这边,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但是却能感受到她那凌厉的目光。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她的身后不知何时悄悄地出现了一个人,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对于陆尧的出现,她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尽管她事先根本就没有想到陆尧会发现她的所在,她的镇定平静倒让陆尧起了半分兴趣。
说起陆尧为什么会发现这个人的所在,原因很简单——直觉,兴许是跟她的经历有关,她的直觉灵敏得吓人,打她随着付优优进入繁华的街道时她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找到她也只是时机问题罢了。
“我的目标不是你。”听到陆尧的话,她依旧波澜不惊地开口,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但是如果仔细听就可以发现,她的声音跟付优优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许多温暖的味道。
陆尧笑笑,离她更近了一步,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以问一下,你把付凯博怎么样了吗?”
“他跑了,我没追得上。”她收回看向付优优的目光,转过身直面陆尧。
看到她的模样,陆尧也没有很意外,跟她料想的不错,这又是一个“付优优”,相比于前几位,眼前的这一位看上去更没有感情,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眼睛中也透露着寒冷的光,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柄同样折射着寒光的手枪。
“那行,我换个问法,你的另一位同伴把付凯博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尧双手抱在胸前,挺直了身子站着,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慵懒颓废的样子。
这个付优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一开一合:“不知道。”
这个回答也在陆尧的意料之中,她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地说道:“看来我只好去问问刚刚的那位小优优了,她还是挺好说话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问了也是白问。”
“是吗……那如果我把她绑了,你是不是就会告诉我了?”
“嘁,”这个付优优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无情。”
“呵,你现在这个样子,有资格说我无情吗?”
“……”
见她不说话,陆尧的话匣子却意外地打开了,她滔滔不绝地说道:“哎哎哎,无情怎么了?我乐意,世上哪有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傻子?你说是吧,你以前有情有义,就喜欢做个热心好市民,结果呢?人家专挑你欺负,你还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好不容易有个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哥哥,结果他就是个又懒又肥的废物,不单单平时生活全靠你,就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过你,也根本没有看到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偶尔照顾的不好,还要被他数落几句,我说的不错吧,所以呢,做好人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任人欺负,还落得个……”说到这里,陆尧微微一顿,拿眼一瞥脸色愈加难看的付优优,话锋一转,语气稍稍温和了一点点:“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下场应该不怎么好,是不是跟你哥哥有关?”
付优优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枪,对着陆尧,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我猜的。”陆尧假装不安的向后退了几步,但是面上的笑容依旧,明显的从容不迫,这使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却也令人捉摸不透。
这次她真的没有说谎,以上种种都是她的猜测,算是误打误撞的吧,看来现实与她所说也差不多了。其实她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她本来想说的是付优优的死亡与付凯博有关,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又为什么会猜到付优优已经死亡,都是从付凯博的反应上推测出的。付凯博老实敦厚,对关系好的人一般都是掏心掏肺的,恨不得将自己的家底都告诉别人,这样一个人却对关于自己妹妹的事情只字不提,很显然是想将某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加上他看到那个付优优的第一反应,跟见了鬼似的,很难不让人想到这个可能。
不过,仔细想想,付优优变成这个样子也算是情有可原。
一个生活在冷血残酷的城市里的女孩,平时不但要照顾懒惰的哥哥,还要受尽别人的欺负而无还手之力,事实上她已经尽了全力来保护自己,平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与人交流也只是用那个很像男孩子声音的腹语,这使她避免了不少女孩子会遇到的麻烦,只可惜,她还是不能成为这个残酷的城市中最不起眼的那种人,她也还是会被恶人欺负,被欺负后还要继续照顾一无所知的哥哥,有的时候还要受哥哥数落,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最善良最单纯的人,估计也不可能继续保持本心,任劳任怨地活下去,她的内心会被黑暗一点一点地腐蚀干净,直至遍体鳞伤,她的双眼会被怨恨蒙蔽,而她最先发泄怨恨的对象无疑就是最亲近却也是唯一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关心的人。
看着眼前冰冷的枪口,陆尧敛了笑容,整个人却放松下来,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两手插在斗篷内里的口袋里,看上去随意懒散,但是她的眼神却依旧凌厉。陆尧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不管是什么情况下,眼睛里都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抹笑意,嘴角也时刻扬起,但是只有她不笑的时候,才可以发现她的嘴角天生是有些下撇的,这就会无端端地给人一种很严肃很难亲近的感觉,而且,她的嘴角处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她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会随着她脸部肌肉的调动隐藏起来,只有她不笑的时候,才能勉强看清那颗痣,更加奇怪的是,她的这颗痣不是黑色或者棕色的,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色,诡异而不易察觉,这却使她看上去更难以捉摸。
付优优看到她这个样子,不敢轻易开枪,虽然她并不知道陆尧的来历,但是之前看到付凯博跟她待在一起,而且还十分……在乎她的样子,再加上她的那番话,这个女人简直是深不可测,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
陆尧当然不知道此时付优优的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她有些烦了,不管是这座城市还是这几个一模一样的“梦魇”,都让她有些不大高兴,她一向没有什么耐心,或许是因为与付凯博有关,她才会花点心思,想一想其中缘由,换做是别人,呵,管他做什么,浪费她的聪明才智。
趁着付优优还在做思想斗争,陆尧飞快地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算一算,现在她总共遇到了4个付优优,当然不会有人有这种分身术,真正的付优优只有一个,所以可以大胆地推测,这根本就是一个人的四个不同的心理变化时期所产生的4个不同的人格,善良是第一时期,懦弱是第二时期,阴郁是第三时期,至于眼前的这一个脾气不大好的,是第四时期,不出意外,应该只有她们四个了。看得出来,第一个对付凯博还是挺好的,第二个有点蠢,不清楚她是怎样对付凯博的,第三个是虐待,如果吃那种恶心的食物算是虐待的话,反正不大正常,至于这第四个嘛,她都追杀付凯博一路了,态度很明显。
所以,这个梦境要怎么破呢?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很显然,她的措辞十分不友好。
付优优的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她的手死死地扣着枪,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头而泛起青白色。
看到她这个反应,陆尧连连假笑道:“不好意思,我换个问法,请问,你的死跟你哥哥有什么关系?”
付优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那那那,我换个问题,请问,这是谁的梦境,你的吗?”
看着付优优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点,陆尧才装模作样地长吁了一口气。
谁料付优优居然收了枪,对她冷冷一笑:“我是已死之人,哪里还有做梦的资格,至于我的死因,有本事自己查。”说完,她一个纵身,直挺挺地从楼上跳了下去,很快就被浓雾吞没。
陆尧看着她跳下去,心里直骂娘,有话不能好好说嘛,老跳楼做什么,仗着这是在梦中,死不了是吗?不对啊,据她所知,这座城里的人是会死亡的,好像也不对,她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可能再死一次?啊啊啊啊啊,不管了,通通都不管了,她干什么要管这档子破事,吃力不讨好,找个地方睡觉去。
她踱到天台边缘,往下瞅了一眼,挺高,摔下去估计稀巴烂,祝愿刚刚跳下去的那个稀巴烂。
陆尧这人有个毛病,容易纠结,就比如现在,她就陷入了救付凯博和睡大觉的二选一的两难境地,纠结啊,虽然她打心底里是偏向于睡觉的,但付凯博也算是她的兄弟,他们一起也算是渡过了不少难关,付凯博义气,总是默默地保护她,她就算再怎么无情无义,好歹也要念些情分,再加上刚刚跳楼的那厮说最后一句话时,那副嘲讽、挑衅的高贵冷艳样儿,想想就来气,不弄明白还真对不起自己。
所以,纠结到最后,她的选择是,先找个地上继续睡觉,然后睡够了,再去救付凯博。
正当她心满意足地从这栋楼上晃悠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竹竿好像还在之前那个付优优手里。
说起陆尧的这根竹竿吧,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平时她喜欢装瘸子博同情,这根竹竿就是她最好的辅助工具,除此以外,也没见她用它做过什么好事,如果拿它帮付优优打掉那流氓手里的刀子算是好事的话,也就这件了。不过,就算这根竹竿又旧又破,陆尧还是喜欢走到哪儿就把它带到哪儿,问她为什么,她只会翻个白眼直接无视,然后继续装聋作哑再装瘸,她平日里没什么爱好,除了睡觉以外,这算是她一项独具一格的兴趣了。
想到自己的竹竿,陆尧既懊悔又无可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回去,幸运的是,这个付优优还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地上发呆,陆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悄悄咪咪地拿着竹竿就跑,结果付优优一个眼神扫过来,看得她愣是哆嗦了一下。
这个付优优的眼睛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半分神采,可是之前她的眼睛里好歹还是有点神采的,现在的她真的就跟魂魄离体一样,整个人呆呆愣愣的。
一瞬间,陆尧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不大好的想法:这个城市很有可能不止4个付优优,或许还有很多,她们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同样慢慢地变得绝望无助,丢失了最原本的自己,从单纯善良一步步地变得冷酷无情,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死循环,她经历过的事情或许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而这也可能是付凯博陷入的那个死循环,不对,如果真的是付凯博的梦境,按道理说是他的第一视角,他陷入的那个循环可能只是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日子,不会像这样……“精彩纷呈”。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或许这座城根本就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她之前记得的那些什么梦境的规则啊、人与梦境中的人物共处一城啊、懒惰者会陷入梦境无法醒来啊等等等等,这些都只是外界对这座城的一个描述,没有亲身经历过,怎么会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搞清楚这座城是根据什么规律运行的,一切也都只是猜测而已,别说是外人了,很可能就算是置身其中的人也并不清楚,梦境本就是真真假假,虚幻缥缈的,如果非要搞清楚,或许只会适得其反,越来越糊涂。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么之前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在付凯博的那个屋子里,或许并没有第三个人,毕竟那也只是她的一个猜测,付凯博之所以会凭空出现,很有可能那个他也不是真正的他,而只是他梦境的一个幻影,还有现在的付优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等等诸如此类的疑问,都可以用“这是在梦境之中,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种理由来解释,所以她没有必要搞明白所有的事情,现在至关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付凯博,也不用管这到底是谁的梦了,可能找到付凯博之后,一切就都会有解释了。
不过她还是坚信,幕后有人在操纵着一切,其实这个想法早在她步入这座城之前就有了,毕竟她打心里觉得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吃饱了撑的,搞出这样的一座城市,之前的那几座也是,没一个正常的,设置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懒得管这些了,反正活得随心所欲就是她人生的终极追求,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番胡思乱想后,陆尧还是决定拿走竹竿就跑路,压根儿不想管这个傻不愣登的付优优。
就在她拿到竹竿,准备撒丫子跑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黑影突破重重迷雾,飞快地向她这边冲了过来。
陆尧下意识地用竹竿的一头抵挡了一下,在感受到有个物体撞上竹竿的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惨叫声。
看着面前捂着肚子直叫痛的傻大个,陆尧一挑眉一咧嘴,露出了一个看似十分阴森的笑容,她捏着嗓子,用一种极其尖细惊悚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付凯博,你丫的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