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没有名字,当然也没有哪个多事的人主动去给它想一个名字,因为城中常年弥漫着浓雾,恍如隔世秘境,所以大家都叫它“梦城”,凭添一种朦胧的神秘感。
不过,很多事物,往往置身于其中时,是看不清它的真面目的,当局者迷,只有旁观者才能看清一切。
从踏入这座城的那一刻起,陆尧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她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连付凯博提出分头行动的时候,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有的时候两个人分开,做事的效率会更高。
原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可是两个人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付凯博又提议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然后在原地会和,陆尧一开始是犹豫的,不过考虑到时间紧迫,再加上对伙伴的信任,她还是答应了,结果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不过,在等待付凯博的这几天里,她也发现了不少东西。
这个城并不是总会下雾,它也有晴空万里的时候,但这样的日子还是少得可怜的,就拿陆尧等付凯博的这几天来说吧,好像只有半天的时间,太阳突然冒了出来,可是没过多久就被阴云又挡住了。
不下雾的时候倒还正常,一旦浓雾弥漫,就会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浓雾的深处走了出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可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什么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啦、会喷火的胖子啦、手臂能伸老长的白胡子大叔啦等等,不过,这些人一般都不会来打扰陆尧,偶尔有的几个也都会被她用竹竿很粗暴地打跑。
对于这个现象,陆尧并没有表现有多惊讶,况且这些人也只是在街上游荡,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等到了浓雾消退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散去。比起这个,让陆尧更好奇的是,这个城市里的居民几乎都不出门活动活动,整日地宅在家里面,偶尔有人出来晃悠,也不会在外面呆很久,陆尧也怀疑过是不是这个城里本来就只有很少的居民,可是她偷偷观察过几栋居民楼,发现每家每户都有人,整座城都这样的话,算一算是有上万的居民的,他们只是不出门而已。
更奇怪的是,他们是看不到街上游荡的这些古怪的人的,而且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从这些人的身体里穿过去,这也是陆尧感到很奇怪的地方,她是能触碰到这些人的,为什么这些居民就碰不到?而且她也能触碰到这些居民,难不成她是获得了什么特异功能?这个想法她很快就否决了,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本就很奇怪,她的身上会产生一些变化也很正常,以前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
虽然以上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令人匪夷所思,但是陆尧没花多长时间就想通了,这座城也与她记忆里一座城的身影渐渐吻合,如果她猜的不错,这座“梦城”就是——懒惰之城。
懒惰之城,诚如其名,这座城里生活的居民,都是懒得出奇的人,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也因此练就了一身不吃不喝很久也能活得下去的本事。除此以外,这座城更奇特的是,梦境与现实交相而生。人们在熟睡之后,他们梦境里所看到的一切都有可能随着浓雾一起来到现实世界,这就形成了梦中人与现实世界的人共存的奇幻景象,不过二者互不打扰,所以也只是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但是,为何会有这样一座城的存在?很显然,这里并不是懒惰者的天堂,这是囚禁他们的监狱。
这里的居民懒惰,懒惰便注定会有惩罚,在这座“监狱”里,每个活在现实的懒惰者都会轻易地睡过去,陷入梦境,如果意识比较坚定,就会很快醒过来,就像正常的睡觉一样,可是一味地沉睡,陷在梦境无法自拔,便会越陷越深,从而再也醒不过来,在梦中慢慢老去,却恰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于现实中苏醒过来,结果只能十分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死亡吞噬,这就是惩罚。试想一下,本以为只是睡了一觉,结果刚醒就发现自己快死了,其中的绝望估计也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会知道。
许多人进了这座城,然后一生在此耗尽,虽说挺可惜的,但也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一味地沉迷于梦中幻境,被懒惰所误,从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沉迷梦境和懒惰这两者之间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在这座城里,最容易深陷梦境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过去极其懒惰的人,他们做的梦大多是关于他们自己曾经因为懒惰而荒度的时光,并且会不断地重复,除非他们突然醒悟,否则真的会至死方休。
大致知道了这座城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形式后,陆尧的懒惰神经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放弃思考一切,甚至暂时放弃了营救付凯博的想法,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不过,身边的这个“人”还是没办法就这么忽视掉的。
那女孩早已停止了哭泣,一抽一噎地看着陆尧,满脸的无助。
此时的陆尧已经困到了极点,根本不想理她,她裹紧衣服,准备躺回椅子上睡觉,可是那女孩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你还有什么事情?”陆尧的语气已经带有一丝的不耐烦了,在她看来,阻止她睡觉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她能只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大姐姐,你不能睡在外面,很危险。”
“嗯嗯嗯,危险危险……”陆尧极其敷衍地点点头,还一把将女孩的手拍开。
那女孩可怜巴巴地摸摸自己的手,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尧睡过去,口中低声地呢喃:“不能睡在外面,她们很危险,……,不能睡、不能睡,会醒不过来的。”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大概三个小时过后,陆尧醒了过来,还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突然发现那女孩正一脸惊奇地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灵光乍现,着实看得她心中一跳,结果把腰给闪了。
“大姐姐,你没事吧。”看到陆尧扶着腰直叫“哎呦”,女孩连忙上前表示关心。
“打住打住。”陆尧把手往身前一横,表示拒绝,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想上前去却又不敢。
陆尧揉揉腰,发现并没有那么疼了以后,裹紧衣服,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舒服的姿势,她再一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女孩,语气有些不耐烦但好歹是十分温和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女孩欲言又止,只是巴巴地看着陆尧,之前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这个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陆尧摆出自己平时待人的模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里的真诚和善良都快溢了出来。
女孩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大姐姐,你不会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的吗?”
“废话。”陆尧十分隐蔽地白了她一眼。
“我见过好多人,他们一直在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跟他们不一样。”
陆尧:“……”她貌似一直有跟她强调自己跟他们都不一样吧,感情这丫头一直都没信啊。
女孩接着说:“而且我还能碰到你,我从来都没能触碰到除了我们以外的人。”
陆尧知道她所说的“我们”指的是从浓雾里走出来的人,只是这女孩说话吞吞吐吐的,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吗?
“我……”女孩刚想继续说,突然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看向浓雾深处,面露惊恐不安,可是她痴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什么东西,她没敢放松警惕,回头对陆尧说:“大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尧好像在走神,目光空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问道:“啥?帮你?”
女孩诚恳地点点头。
谁知陆尧这个时候又犯起了没心没肺外加吝啬小气的毛病,脸上虽挂着微笑,但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女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才略有些局促地回答道:“你、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可以给我的?”陆尧更加不客气了,甚至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只是一个……只是一个……”女孩低着头,口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突然间,她又猛地抬头,看向浓雾深处,这一次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害怕了。
陆尧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向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结果当然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大姐姐,”女孩的声音明显急促了起来,“你帮帮我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们、她们打算……打算、杀了我,只要杀了我,就没有人可以帮他了,她们就可以、就可以……”她越来越慌乱,突然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量,拽着陆尧就跑。
陆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拽跑的一瞬间还不忘顺手捎上自己的竹竿,她试图挣脱开女孩的手,可是她的力量大得出奇,陆尧很快就放弃了。
就这样跑了一段路以后,她们终于在一栋简陋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
女孩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没有人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身按下了电梯,从始至终,陆尧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她,也难得她,跑了这么远,气都不喘一下的。
电梯很快就下来了,女孩走了进去,回头发现陆尧没有跟上来,便踩住电梯口看向外面,示意陆尧进来,陆尧见了,居然闷声不响地照做了,只是临进电梯时,脚步顿了一下。
女孩察觉到不对劲,有些害怕地问道:“怎么了?”
陆尧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万一你要害我怎么办。”
“不会的。”女孩的嘴角异常地抽搐了一下。
“哈哈,”陆尧笑容满面地走进了电梯,还特意往女孩站的地方靠了靠,不以为意地说道:“就算要害我也没关系,杀了就行,又不是杀不死。”她特意咬重最后一个字,说话的同时还斜睨了旁边的人一眼,那女孩虽然没敢看她,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吓得打了个冷战。
她貌似惹到了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不、不会的……我、我保证……”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陆尧却是十分随意地哈哈道:“最好不会。”说完,她还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调。
看着她这个样子,女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比起外面的两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可怕。
电梯停在了七楼,几乎是出电梯的那一刻,那女孩突然就奔向了阳台,然后丝毫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陆尧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了浓雾之中,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
总不会是她吓到人家了吧,喏,都给人吓得跳楼了。
不过,陆尧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她刚刚只是小小的警示了一番,还不至于把她吓成那个样子,除非……她心里本就有鬼。
最终陆尧决定不追上去,毕竟人家处心积虑地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到处看一看怎么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呢?
这座公寓楼虽然老旧,但是十分干净整洁,只不过每家每户都将门关得死死的,考虑到这里住的很可能都是懒惰者,陆尧决定不敲锁上的门,说不定你把门敲烂了都不会有人给你开门的。至于没锁门的,她都一扭门把手,大摇大摆地进去晃了一圈,公寓里一般是没有人的,就算有人也当做没看见她。
这几天来,陆尧被人无视惯了,现在碰到有人无视她,她会第一时间也同样选择无视他们,所以走进那种有人但那人却无视她的公寓,她都会故意多留一段时间,甚至会悠闲到打开冰箱找吃的,或者跟那些人一起看会儿电视玩会儿游戏什么的,可以说是相当无耻了,不过,这些懒惰者们懒归懒,脾气却是意外的好,见到有人陪他们一起娱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无耻之辈,都十分高兴。
就这样,陆尧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差不多逛完了整个七楼,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只是浓雾还在,暗得没有那么明显。
最后一家没有上锁,陆尧照旧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晃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跟前面几家相比,这个家明显多了点温馨的味道。家里的装潢简单精致,因为是以暖色调为主,所以站在里面,心里也会无端升出一股暖意,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瓶略有些枯萎的百合花,但花香依旧,只是香味中隐着一股淡淡的衰败的气息,也不知是因为花即将凋零残败才会散发出这样的香味,还是因为这个家温馨的表面下隐藏了什么。
陆尧又转了一圈,除了觉得有一些奇怪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她便打算离开,结果前脚刚跨出门,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陆尧?”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还带着刚睡醒的人所独有的闷闷的腔调,除此以外,还带有一丝惊讶和不确定。
这个声音,陆尧不用回头都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只是奇怪,她明明都将这个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两遍,怎么会连这么大个活人都没有看见?她又没有瞎,这里除了他们二人又没有第三个人,不、不对……说不定真有第三个人!只是她还没有看到而已。
“陆尧?”见她没有回应,付凯博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明显清醒了许多,他还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更靠近她一点。
尽管脑子里在波涛汹涌,但陆尧表现得依旧云淡风轻,她回过头,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极其“凶狠”的笑容,硬生生将付凯博的脚步吓得收了回去。
“你小子不赖啊,说是分头找出口,结果搁这儿睡大觉来了,啊?”陆某人连眼神都开始凶狠起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那神情恨不得一口吞了付凯博。
不过付凯博也了解自己的老大,她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看似下一秒就要发作,其实根本不会真的跟你生气,他只要服个软就万事大吉了,但一番数落还是避免不了的。
“哪、哪能儿啊。”付凯博心虚地挠挠脑袋,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陆尧继续笑道:“那你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我也不知道,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结果刚醒过来就看见你了。”
“啧,”陆尧一挑眉,“你这话说的,很明显是不想看到我了?”
“不不不……”付凯博连连摆手,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尧也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但也绝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这小子害她在大街上瞎等了这么多天,他自己却在这里做梦,放过他?哼,怎么可能。
陆尧本来想继续兴师问罪的,可是却发现付凯博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面露惊恐和不安,他这个样子,像极了之前的那个女孩。
“你怎么了?”
付凯博只是愣愣地盯着桌子上的百合花,陆尧问他话也没有听到。
他的眼睛里似乎爬上了一丝血色,渐渐地与那束花一点点重合,白色的花瓣上似乎沾上了鲜血,而且越来越多,多到那鲜血沿着花瓣的纹路,慢慢地由花尖滴落下来,溅在桌子上,溅到他的脸上……
见他没有反应,陆尧走上前去想晃一晃他,这个时候,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从走廊上走到这边的,更像是凭空出现的。
她的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门口。
这个人,跟之前的那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之前那个女孩看上去羞涩胆小,但是也文静温和,而眼前的这位看上去却是冷漠阴郁的,看人的眼神也不畏畏缩缩,她的眼睛里也没有半分神采,却比那个女孩更加空洞,就像是……垂死之人。
陆尧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反倒是她身后的付凯博颤巍巍地开了口:“优优?”语气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喜悦。
那女孩的眼珠机械式地转动了几下,目光直接越过陆尧,看向付凯博,她那张阴郁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嘴角微微抽动,嘶哑却疲惫至极地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