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契机是什么?是什么?老龟的心狂跳不已……继而暴怒,继而无声怒吼。老龟在心隙的浪潮中跌宕起伏,无论如何,它只希望转变赶快发生,无论那是什么,它都不想再这样无意义的虚耗时光。铁链传来叮当震荡之声,这声音在深井之中晃荡着传入到很深谙悠远的地方,继而,一声龙啸,带着鬼哭神号之声反馈到石室之中。老龟空洞的眼眸中凶光一闪,你想脱出生天,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龟重重的哼了一声,气浪四溢……石室内的震荡很久才逐渐平复。石室四周的墙壁不再是如多年前完整,阴暗潮湿的缝隙之中充满着碎屑,如不是墙壁上生长着的苔藓连接凝固,这石室想必早已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恍惚之间,仿似错觉,两道身影突兀现身在这深处地底的秘窟之中。
终于出现了……老龟张口喷出心中积郁已久的戾气,凝目望去——一个怀抱琵琶,身姿绰约的中年女子,带着一个手捧葫芦样物品的垂髫女童,面色黯然的站在了石室之中。女子衣裳朴素简约,眉目之间难言疲倦之色,而女童则大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就那样静悄悄的望着老龟,没有因它狰狞丑陋的形貌而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老龟哼了一声,口吐人言:“二位是何方神圣,竟不请自来、擅闯他人闭关之所?”那女童眨了眨眼睛,侧了侧脑袋,不予回应。而那女子则悠然叹息了一声道:“此处让我母女好找……道友放了那只地龙吧,也省得你我之间徒添仇怨。”
女子声音韵律婉转,令闻者心中激荡难平……老龟鼻息喷薄,心绪才又重新平复下来:“二位若能降服老朽的话,自然随心所愿了。”
女子不再说话,只是轻撩裙摆,怀抱琵琶席地而坐。稍顷,指尖律动,淙淙之声便潺潺而来……音律委婉动人,老龟倾听片刻,便也舒心怡神的闭上了眼睛。“呜……”那垂髫女童和韵相协,曲调高低婉转,一刹间,这空洞寂寥、阴暗潮湿的石室之中,竟充盈起无限美好的意境来……
小河欢畅,活泼奔放,百川汇聚,声势渐盛、奔流入海、气势恢宏、浪潮推涌、浩瀚无垠……老龟的心就像那苍茫阔海之中的一根中流砥柱,任由那滔天巨浪一波波的洗涤冲刷……狂风呼啸,乌云汇聚,雷电交加。咔嚓嚓,惊雷坠下,那沧海中屹立不倒的峰岭,现出一片焦痕……
海浪不休,日夜冲刷,风霜雷雨,剥蚀侵袭……十年、百年、千年……“我心即禅,禅灭,万变皆冥,脱离了根本,岂非一无所有?”老龟在焦虑坚忍中苦苦思索,日渐消瘦……老龟的身躯开始萎缩,生命的精华无可抑制的蒸发流失,它的意识也随之而压缩,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剩下一丝最初的本源。
这一丝本源极其微弱,它就像浩渺沧海中的不屈坚守,无论它的意志如何坚韧,终于还是会在被动之中,随着岁月的洗炼而消失的无影无踪……灭顶之灾日趋严重,黑暗光明交错往复……忽有一日,老龟空洞的眼眸中突有灵光一现,它急忙想要抓住这道灵光,但那种感觉缥缈无踪,虽心有感触,却无从追溯,一时间只是若即若离,患得患失。
存在、消亡……黑暗吞噬了一切,光明不复不在……老龟的神魂意志渺若游丝,仿佛只是一个恍惚,就会融化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真实、虚幻?失去了本源,万事皆休!万事皆休!万事、皆休!!!倏然之间,老龟的神魂意志就此消散,黑暗之中一片虚无……
强敌终去,那女子也疲累至极,身形在摇晃中几近虚脱……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在艰难的喘息中呕出斑斑血迹。那女童倒是和初始之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还是侧首怔怔的,用空茫的眼神打量着那老龟干瘪的躯壳……这一战,对于那此时形容苍老憔悴的女子来说,可谓得不偿失,那关系国之命脉的龙,对于追寻天道的人也欠缺了应有的吸引力。但既然身为一教之主,既然享用了宗教所辖范围之内子民的供奉,自也应担起那一份应尽的责任。
女子一声轻叹,艰难起身,一手怀抱着琵琶,一手挽着那女童,踉跄着脚步朝着那幽深的井口旁走去……“道友意欲何为?”脑海中突现缥缈之音。那女子豁然一窒,面现惊诧莫名之态——强敌生机尽逝,这声音却又从何而起?莫非,是自己疲倦之下心魔作祟么?悉心感应,却又一无所获……
方一举步,那钟磐之音复又震彻神魂:“道友一叶障目,又岂能看得到我?”女子终于醒悟道:“你在哪里?”“呷呷呷……我在虚空之上……”女子抬首仰望。“我在九幽之下……”女子低首俯瞰。“我在你的左右……”女子环顾失措。“我在你的心中……”女子失声尖叫:“你给我出来!”“众生颠倒,以迷逐物,可笑、可笑……”
女子心灵战栗,眼睁睁的看着那老龟本已丧尽了生机的干瘪躯壳,在她惊恐的注视中渐渐又充盈了生机,便如春临大地,润物无声……老龟的形骸重又变的饱满、鲜活,女子的一颗心,却在绝望中坠入深渊谷底——以灵力复活形骸,她也可以做到,但泯灭了神魂,竟然还可以重生,这已不是她的境界所能理解……
女子复又操琴而坐,指尖律动、杀伐再起……老龟甲壳之上的螺旋熠熠生辉,将女子指上奔涌而出的不同音律尽数分解,继而原封不动的返还与施术者自身……女童手捧葫芦状乐器呜呜吹奏,那哀怨的曲调听的人眷然泪下,神伤不已,仿似九幽之下一个声音不停呼唤:回来吧、回来吧……铮!琵琶弦断,女子心悸抽缩,呕出一口心血,继而神色凝厉,强行接续、含恨再弹……
琴弦根根相继崩断……女子终于难以为继,只落得形色枯槁、心如死灰。而那女童倒和先前并无不同,只是在死寂的氛围中,怔怔空洞默然而立。良久,老龟悠然感叹,打破了沉默:“好一曲断肠人在天涯……道友的过往令人唏嘘不已,但修行也因此而执于一隅,如不能放下心魔,终是无望得成天道。”
女子惨然叹息道:“技不如人,乃至于斯,又有什么好说的——生死在于你手,一切悉听尊便。”老龟闻言沉沉而笑:“若是从前,道友的修为之于我自然如同至宝,但如今么,我要的却不是这些。”“道友超脱天人,境界已非我所能理解,既看不上这毕生区区修为,却不知又作何念想?”
“简单——以你萨满教宗主之身份,为我封神立庙,要你辖下徒众供奉香火即可。”“便是如此?”“正是。”“却是何意?”“呷呷呷……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我不惧道友翻覆生死,但在我看来,道友的神通也的确足以封神了!”“既如此,便请回吧。”老龟瞑目不语,形神皆黯……
龙虎山,龙峰。钟长老站在金光铺洒的庭院中,抬首仰望那颗天地生成的不知名灵树,遥想着百年前的往事。师兄弟们的欢声笑语彷如昨日,而今一转眼,已是物是人非。树上的果实已经接近成熟,而洪新宇的复原,却更令他感到惊喜而又欣慰,这一次的三年大比,他坚信,以洪新宇的天资和禀赋,定能够如那龙傲九天,凤鸣岐山,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空旷的石屋中,洪新宇盘膝端坐在简朴的石床上。护体青光渐渐消褪,显示着他此番行功即将进入尾声。不视、不听、不言、不闻、不动,五脏之精气生克制化,如百川归海,逐渐朝归于黄庭之内。如水中涡旋汇聚完满平息,一缕清气自丹田气海升腾而上……鼻孔中喷薄出两股淡淡的白气,洪新宇缓缓睁开眼来。
无人无我,温暖怡适,这种感觉,真是极为美妙,再来!翻手取出一瓶丹药,拔去瓶塞,洪新宇一张口,将瓶中丹药尽数倾入口中,继而再次进入了先天内息循环。静怡的环境中,丹田内的真气如潮汐生长,不觉中,又是一轮结束。再来……
绮霞峰。霞光映照,枫林如火……“大师姐,你现在这样的状态,真的很让人担心啊……”姚小英言犹未尽,但又不便明说。岳志虹的脸色很差,这对于清心寡欲、潜心修炼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岳志虹轻叹一声,从入定中睁开眼来。大比临近,可是她的内力却不进反退,虽然微乎其微,但在这一段关键时刻来看,却是不容疏忽的大事。
“你这样心存杂念,茶饭不思……”岳志虹瞧了姚小英一眼,姚小英只好终止了自己的话。“不要再说了好吗?”岳志虹的语气稍加严厉。姚小英抿了抿弧线优美的嘴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哗哗的枫林中,二人再度闭目潜心,专心致志的修炼起来。
金枪峰。壁立千仞,飞瀑流泉。潭水冰凉刺骨,但白一冰的头顶却有雾气蒸腾氤氲……金枪峰长老辛玄子目中电芒吞吐,神色中充满了凛冽肃杀之气。他的双掌抵在白一冰的后背之上,丹田真珠不停旋转催动……自月余前爱徒白一冰依照门规,被迫接受了七小星君之一的破军仙子狄红丽的挑战之后,便重伤昏迷至今,若不是他日日夜半之时于寒潭中以真气治疗孕养,恐早已殉命多时了……